宛汀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办公室,早八点。
办公室中央,刑侦胡大队坐在椅子上,盯着一块大白板,手里的茶一口没动,凉了一半。他视线像钉子,牢牢盯着白板上一串红字。
一中队队长姜斌推门进来,感觉气氛不对,问值班干警:“那老头又怎么了?”
“板子翻红了呗。从六点坐到现在,一句话没说,茶都不喝。”
姜斌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往外走,准备先吃个早餐再回来。结果立马被叫住了:“姜斌,你过来!”
“胡队。”
姜斌人高马大,深陷的眼圈,高高的颧骨,鼻梁像是被打断过。虽然看起来像个四十来岁的飞车党,但在这个比自己矮了十公分的胡大队面前,他只能乖乖听话。
胡队头也不回:“看看你这队的板子。红的。全是红的。都是没破的案子。你怎么解释?”
一大早挨训,姜斌很不是滋味:“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
“凶杀案只是一部分,还有绑架案、伤人案、可疑死亡、自杀的,还有自己人误伤枪击的……哪样不是往我这儿派?你要我解释?我倒是想看你能从哪儿给我变出人手来。”
胡队被这一大段说辞给噎住了。仔细一想,也不是全无道理。姜斌这队从新年开始就没停,元旦凌晨就接了三起凶杀。两起是醉酒起争执动了刀,很快破了。有一起到现在还查不出所以然。胡队语气缓下来:“板子上的第一个,男男命案,什么进展?”
“受害人刘磊,被绑起来打死。我们昨天接到岭西市局的电话,说他们最近抓了个人。那人承认在宛汀绑架过人,还打过他。”
“被打的是刘磊?”
“不确定。我们这边得派个人过去,跟嫌疑人谈谈。但大家手上都有案子……”
“你亲自去!尽快破案。挂这儿三个月了!”
“行,我今天动身。”
胡队指着白板继续说:“按顺序,一个一个说。”
“第二起是毒贩抢劫。受害人在一辆白色面包车后座被刺死,我们查到了车主身份,但那人现在下落不明。第三起是个谜案,在荷塘镇,一个中年男人刚打开自家门,就被人用冲锋枪打死了。没有目击证人,镇上也没监控。”
姜斌正说着,禁毒大队的陶鸣突然推门而入:“姜斌,快,跟我走一趟。”
“哎哎哎,陶大队,什么事?”
“哎哟!好事。边走边说。”
“我没空,我今天要赶去岭西。”姜斌扫了胡队一眼,给陶鸣递了个眼色。
陶鸣心领神会,走到胡队身后,双手撑着椅背:“你们刑侦这块大白板,真是不得了。五个中队全亮出来,绿的是破的,红是没破的。您天天看,容易上火啊。”
胡队没搭腔,扭头问:“一早过来,有事?”
“运气好的话,板子上的第二起,今天说不定能变绿。”
姜斌一听,精神大振:“你们找到人了?”
“对。上次开会,不是说让我们帮忙留意吗?珊岭镇有动静了。”
胡队直接说道:“你们快去。”
拿着胡大队的批准,姜斌跟着陶鸣,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办公室。姜斌问:“要不要我再叫几个人?”
“不用,你跟着我就行。”
从宛汀到珊岭镇,车程一个小时。两人来到市公安局门口,匆匆上车,从西南门出去,左转,驶上玉泉路。
“陶队,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吧。”
“也是碰巧。珊岭最近不太平,村寨民兵巡逻得比较频繁。前天,他们发现几个神色慌张,鬼鬼祟祟的人,就通知了边防,边防又联系了我们缉毒线的人,一路追。途中一个民兵还受了伤。追到最后,在路边发现一个被丢弃的麻袋,里面装了二十公斤海洛因。边防警没动,故意把麻袋留着,想钓鱼。结果还真有人半夜去拿,当场逮住。审讯时,他供出下家,就是你们那个命案的嫌疑人。那人就躲在珊岭,我的人已经布控了。”
“太感谢了!这次让我捡个现成的!”
“嗨,我们这行,就这样。我说句实在话,你们刑侦的案子,就分两种:能破的和不能破的。与其老耗在一辈子也破不了的无头案上,不如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哎,那些悬案我也想破,但有些案子真是查不到任何线索。没目击证人、没动机、没嫌疑人,怎么查?年轻的时候还死磕,现在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多带新人,教点经验。”
“最近队里是来了个小年轻,能干。特别像我当年,冲劲足,直觉准,不怕事。但就是太能揽活了。”
“慢慢来,带新人哪有一口气教明白的。其实咱们人手不算少,主要是事太多。好在民兵能顶点儿。”
“受伤的那个民兵怎么样了?”
“没大事。他是被鱼咬的。”
“鱼?什么鱼?”
“珊岭附近不是有条槟榔江嘛,从曦崖山的狼牙支岭一路往南,贴着边境下去。那边两岸全是原始森林,有些支流会穿峡谷,绕村寨。这个季节江水上涨,有种鱼,青背黄胸,头大尾小,会爬树。远看活像一串黑色大辣椒,贴在树干上根本看不出。小民兵追累了,往树上一靠,那鱼被震下来,一头砸在他肩膀上,还咬了一口。”
姜斌摇头苦笑:“不容易。珊岭直达曼邦,情况复杂,村寨小民兵经验少,还是得多小心。”
“是啊,这两年局势反复,边境态势也一直紧绷。前几个月村寨临时封禁,最近才逐步放开。偷渡走私又冒头了。”
两个人一路交谈,车不知不觉驶上槐崖线。远处左侧,天岭高速正在施工;右侧,是一片蓝色屋顶的排屋。
姜斌望着窗外:“好久没来了,多了不少过渡区。”
“对,入境后,得先在这里停留审查。边境线上也设了不少卡点,两百米一个。”
“按理说,那阵子物流停滞,毒品应该运不动。但怎么一抓就是二十公斤,更多了?”
“他们在清库存。那阵子各地交通受限,毒品供应链断了,比如冰,原来靠空运,现在航空断链,所以冰少了。但可卡因多了,它主要走海运,去年欧洲不少港口查出大量可卡因。海洛因走陆运,前阵子断过一阵,现在开始出货了。”
“等恢复常态,估计你们得连轴转一阵。雨后春笋节节高。”
“现在也不闲。抽不上冰,总有替代品。新玩意儿层出不穷,毒贩不会坐以待毙。”
两人正聊得热络,姜斌的手机响了。
“喂?嗯,你说……哎,我说周宇啊,能不能干点正事?谁知道那人是不是为了立功胡说的?不能听风就是雨……好吧,你先查查这个王森,如果信息能确认,就把搜查证办了。”
挂断电话,姜斌摇头:“真拿这个周宇没办法。”
“怎么?给你惹祸了?”
“那倒不是。他最近揽了一个植物学家的失踪案。本来没看出有被害可能,结果昨天森林公安抓了个盗伐嫌疑人。那人举报,说曦崖山一个护林员是嫌疑人。”
“就是你刚说的王森?”
姜斌心头一紧,竟一时疏忽,暴露了案情信息。
“你认识?”
“不认识。”陶鸣看了下表:“珊岭这边很快就能处理完。办完我送你回去。”
“多谢陶队。”
车沿槐崖线疾驰。不久后,驶入珊岭镇乡道。二人抵达目的地,下车布置任务,组织干警展开行动后,匆匆返回宛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