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四粗糙的手指在衣襟上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已经摸到了那沉甸甸的银锭。
转过身,动作麻利得与方才判若两人,开始收拾门口散乱的杂物。
几块用来充门面的破旧兽骨,几捆干草被他随意地踢到角落。
最后,他弯下腰,探手在货架最底层一个积满灰尘的破瓦罐里摸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瓶,瓶口用暗红色的蜡封得严严实实。
瓶身粗糙,毫不起眼,混在那些破烂里绝不会引人多看一眼。
吴四捏着这小瓶,凑到眼前,就着铺子里那点微弱的灯光,仔细端详了片刻。
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什么独一无二的神蛊?什么效用?天知道!
或许真能让人胃口好些?或许屁用没有?谁知道呢。
反正,一千两白银到手了。这泼天的富贵,砸得他此刻都有些晕乎乎的。
……
彩云苑里,玲珑喘着粗气冲进内室,脸颊因奔跑泛起红晕:“小姐,成了!章姨娘那对黑心肝的,刚回来一会儿,果然又出府了!”
江清菀正对镜理着鬓边一缕碎发,闻言指尖微顿,铜镜映出的眉眼沉静如水,没有半分涟漪:“嗯,申时出府,酉时折返,旋即再次匆匆而去。”
她放下梳篦,声音听不出情绪,“这般急切,自然是回来取那买蛊虫的钱了。”
玲珑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可不是嘛!奴婢亲眼盯着呢,她们出府那会儿,章姨娘怀里紧紧抱着个沉甸甸的包袱,那神色,跟揣着烧红的炭似的!”
她凑近些,压着嗓子里的兴奋,“小姐,您真是神机妙算!她们果然上钩了,真拿钱去买那害人的玩意儿了!一千两啊!”
“一千两?”江清菀唇角微勾,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淬着冰,“她章氏一个姨娘,月例几何?纵是这些年克扣贪墨,要攒下这泼天的一千两现银,也得刮干相府的油水。哪来这么多钱?”
她霍然转身,目光如冷电射向玲珑,“那是我娘程氏的嫁妆!是她们母女当年使尽腌臜手段霸占去的!这钱,本就是我江清菀的!即便它真姓了章,今日,我也要把它夺回来!”
玲珑被那眼神里的锋芒慑得一凛,下意识点头:“小姐说的是!那本就是夫人的东西!”随
即又疑惑起来,“可是……章姨娘已经带着钱去寻那吴四了呀,咱们还要做什么?”
江清菀已快步走向靠墙的红木衣箱,猛地掀开箱盖,露出底下压着的一身紧窄利落的墨色夜行衣。
她扯出衣服,动作干脆利落,“自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既敢拿我娘的钱去买害我的东西,我便让她人财两空,鸡飞蛋打!帮我换上。”
“啊?小姐您要亲自去?”玲珑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接过那身冷硬的夜行衣,触手冰凉,“太危险了!那吴四可是出了名的地头蛇,手下养着不少亡命徒……”
“她母女敢去,我为何不敢?”江清菀已开始解身上的裙带,语气斩钉截铁,“她们此刻一心只想着那神蛊,正是防备最松懈之时。错过这个时机,等她们把蛊虫带回来,再想动那笔钱就难如登天。快!”
玲珑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咬着牙,手脚麻利地替她换上夜行衣。
布料紧束,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形,平日的温婉被一种凛冽的锋芒取代。
与此同时,晋国公府。
檀香在紫铜炉中袅袅逸散,书房里,苏君衍正执笔批阅一份北境军报。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得力亲信来福垂手肃立:“爷,查清了。”
笔尖悬停,一滴浓墨在雪白宣纸上缓缓洇开。
苏君衍抬眸,眼底无波:“说。”
“昨夜相府墙头那位姑娘,”来福语速平稳,“乃是当朝相国江延庆与已故长庆侯之女程氏所出的嫡女,名唤江清菀。”
“嫡女?”苏君衍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
相府嫡女,怎会落得深夜翻墙的境地?
“是。”来福应道,“十年前,其母程氏卷入一桩说不清的旧事,被指德行有亏,强行拖离出府。这位二小姐当时年幼,随即被送往京郊寒山寺‘清修祈福’,一去便是十年,直至数月前方被接回相府。”
“归府不久,”来福顿了顿,声音里带上几分轻鄙,“她便因被指控偷窃江老夫人心爱的一只手镯,惹得老夫人雷霆震怒,下令禁足于府中最偏远的‘惊鸿苑’。算起来,昨夜爷在墙头遇见她时,正是她禁足期未满之日,故而,需得翻墙而出。”
“府中上下都视她为浊物,传她生性胆小懦弱,资质蠢笨。”
苏君衍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
那夜月光下,那少女攀上墙头时动作虽显生涩,但落点精准,毫无拖泥带水。
被发现时,那双瞬间睁大的眼睛里,惊惶是有的,却绝非纯粹的呆滞,反而在看清他们并非府卫后,立刻闪过一抹极快的机警。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前,那无声的“嘘”字,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胆小懦弱?资质蠢笨?
苏君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府中上下,皆如此看她?”
“是,爷。”来福答得肯定,“仆役间传言甚多,都说这位二小姐在寺里待久了,不通人情,性子怯懦上不得台面,头脑也不甚灵光。莫说与才名远播的大小姐江鹤雪相比,便是府中稍有头脸的管事嬷嬷,她也时常被拿捏得死死的。”
于是,他下了结论,“即便她昨夜真撞见了爷的行踪,以其心性见识,也绝然想不到更说不出什么要紧处,不足为虑。”
“哦?”苏君衍不置可否,指尖在书案上轻轻一点,“昨夜是江府老夫人的寿宴,她禁足未满,冒险翻墙,所为何事?”
提起这个,来福不禁笑出声来:“据探得的消息,这位二小姐不知从哪本破烂古书上看到个传说,在月湖底,能采到一种名为‘青鳞草’的仙药。她竟深信不疑,昨夜偷偷翻墙出去,就是为了跳进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寻药,想以此治好江老夫人的宿疾。”
“结果药没采到,人倒差点溺毙,若非她兄长江墨尘及时发现将其救起,后果不堪设想。此事,相府后院已传为笑谈。江老夫人因她这份孝心,提前解了她的禁足。如此行事,岂非愚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