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坤的眼神果然变了!
林氏的哭功,确实登峰造极。
那份凄楚可怜,那份无辜委屈,配上梨花带雨、摇摇欲坠的姿态,足以挑起任何男人骨子里的保护欲和英雄主义。
然而,当这“委屈”触碰到男人最核心的利益——官位、前程、家族颜面时,再娇弱的泪水和再动人的委屈,也瞬间变得轻如鸿毛,甚至,令人厌烦。
历史上,用女人的委屈和隐忍甚至性命去换取男人前程富贵的事,还少吗?
在沈长乐的精准打击下,沈坤那点因林氏眼泪而起的怜惜,迅速被审视、怀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所取代。
他看向林氏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心疼,而是带上了沉甸甸的考量——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在借题发挥,想把事情闹大,想毁了长女,毁了他沈坤?
林氏敏锐地捕捉到了沈坤眼神的变化,心头警铃大作!
她深知不妙,立刻使出杀手锏,指天发誓,字字泣血:“大小姐,你如此颠倒黑白,诬陷嫡母,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老爷!老爷您要信我,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她死死攥住沈坤的衣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报应?”沈长乐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边勾起一抹淬着剧毒的讥讽,“说起报应,当年太太您背着我母亲爬我父亲的床,又借着身孕逼死我生母,踩着原配的尸骨上位时,怎吗不见报应呢?可见这老天爷,有时候,也是瞎的!”
“逆女!你给我住口!!”沈坤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跳如雷,脸色涨得紫红,高高扬起手,就要狠狠掴下去!
这是他一生的污点,最大的逆鳞!
沈长乐不闪不避,反而将脸微微迎上,冰冷的眼眸直视着沈坤,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父亲这是要为逼死发妻的继室,亲手殴打原配留下的嫡长女吗?您这一巴掌打下来,女儿倒要看看,程家的门,您日后还进不进得去!永宁伯府的亲,你还结不结得成!”
她将“程家”和“伯府”这两个庞然大物,直接摆在了沈坤的巴掌前!
沈坤的手如同被无形的铁钳死死卡住,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终究是,颓然落下!
林氏盯着沈坤,死死地盯着,把沈坤从暴怒到心虚看得真真切切,心头暗恨,再一次发出灵魂般的呐感。
“大小姐……”声音凄惨无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如同泣血杜鹃。
“大小姐仗着余杭程氏,永宁伯府的门弟,作践我这个继母也就罢了。你怎能连老爷,你自己的生父也要作践?你的孝道哪去了?礼法纲常何在?”
沈长乐冷笑一声:“太太不用给我扣这样大的帽子。父亲堂堂两榜进士,究竟是我忤逆不孝,还是太太你为一己之私算计继女,父亲自有决断。”
本因林氏那一声哭喊而动摇的沈坤,闻言立即精神一振。
“都不用再说了。”
长女自信骄傲,又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程氏。
说实话,他心中是极为不喜的。
可失去程氏后,仕途的折戟,经济上的困厄,仿佛陷入泥沼。
无路可走,无力可使的窘境,无不令他警醒。
他原本有望冲击外放,或官升一级的,却被生生按死在六品御史位置上。
十年,整整十年啊。
都察院哪位御史不是干个三五年,就高升或外放的?
唯独他,几乎成了全都察院的笑话了。
他的嫡兄,以及昔日的恩师,也给他想过办法,走过门路,依然没用。
同样的错,他是绝不会再犯了。
林氏母女那充满期盼和控诉的眼神,沈坤只觉得心力交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涌上心头。
他避开林氏的目光,声音干涩而疲惫,带着息事宁人的妥协:
“乐儿她,自幼长于外祖家,性子是骄纵了些,你毕竟是继母,是长辈。多让着她些,又有何妨?家和……万事兴,”
这“让着她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氏最后的希望。
林氏如遭雷击,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崩塌!
沈长乐却不给林氏任何喘息和反击的机会,乘胜追击,矛头直指林氏最不堪的软肋!
她一把拉过一直瑟缩在角落、穿着粗布旧衣、小手粗糙、面黄肌瘦的沈长愉,将她推到沈坤面前,与一旁虽带伤却依旧衣着光鲜、肌肤娇嫩的沈长悦姐妹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太太!”沈长乐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控诉,“非是女儿不孝,对你不敬!女儿只是为父亲不值,为沈家血脉不值。你口口声声对父亲情深义重,可你看看,看看父亲身上这半旧的官袍,足下磨损的布履!再看看你自己,满头珠翠,遍体绫罗。若你真对父亲有情,为何不省下脂粉首饰之资,为父亲添置体面衣冠,令他在同僚面前更有颜面?”
她抓起沈长愉那双布满薄茧、甚至带着冻疮疤痕的小手,强迫沈坤去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
“父亲,您出身通州沈家,世代书香,家风素以宽厚仁德着称!您自身更是恪守礼法,待人宽和,可您看看,看看您的亲生骨肉,看看长愉,她才九岁!却被太太当作粗使丫鬟般磋磨!穿着下等仆役的衣裳,做着浆洗洒扫的粗活,双手粗糙如老妪。而太太所出的女儿呢?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得比宫里的贵人还要娇贵。敢问太太!这就是你作为嫡母的贤德?这就是你对父亲的情深意重?你苛待夫君,刻薄庶女,将沈家宽厚门风践踏至此。你还有何脸面,在这里哭诉委屈?”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
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森严的礼法,窒息的孝道,被礼法与纲常困于内宅方寸之地的女子,无不是一部血迹斑斑的血泪史。
可偏有一部分女子,却能在这样的严苛环境下,生活安逸,富足顺遂。
林氏靠的是个人能力,加自身本事,依附于男人,玩转内宅,傲视群芳。
而她沈长乐,则选择以礼教为刃,以纲常为矛,借着外祖家的权势,借力使力,照样能虎啸啸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