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绒花的绒毛(1 / 1)

林晚秋的指尖捏着根铜丝,正往绛红色的绒线上缠。

绒线是用桑蚕丝做的,细软得像云朵,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这是顾向北托县剧团的老道具师找的,说“做绒花要用这种线,才能开出有灵气的花”。她要给县中学的文艺汇演做一批绒花头饰,王老师说“要配湖蓝色的戏服,牡丹样式最出彩”。

“妈妈……花……”小团子趴在工作台旁的竹筐里,抱着朵没缠完的绒花,脸颊蹭得沾了些绒毛,像只刚钻进棉絮堆的小猫。

林晚秋把他抱出来,用细毛刷轻轻扫去他脸上的绒:“小调皮,绒花要慢慢缠,急了就散架了。”

孩子的小辫上系着顾向北的侄女送的红绸带,小姑娘昨天带来了半盒金粉,说“把金粉撒在绒花上,就像戏台上的凤冠”。阳光透过老槐树,在绒线上投下斑驳的影,像落了层细碎的金,晃得人眼晕。

灶房飘来栗子的甜香,张奶奶在炖栗子粥,说“入秋吃点硬壳果,补气血”。她还蒸了些糖糕,芝麻馅的,是顾向北从供销社捎来的新芝麻,香得能醉倒人,混着工作台旁飘来的绒线香,在巷子里漫开,稠得化不开。

顾向北的脚步声在辰时响起,军绿色的外套上沾着些铜屑,大概是刚从他的铜匠铺回来。他手里拎着个竹制的蒸笼,是做绒花定型用的,篾条细得像发丝,却结实得能承受沸水的热气。

“李师傅说这种蒸笼蒸出来的绒花,形状能保持到开春。”他把蒸笼放在工作台旁的八仙桌上,目光落在那朵快成型的绒花上,“花瓣的弧度比上次在庙会上做的绢花自然多了。”

“多亏您找的《绒花谱》。”林晚秋调整了下铜丝的角度,绛红色的绒线在她指间绕出圆润的瓣,边缘故意留了些松散的绒毛,像被晨露打湿的花瓣,“王大姐说想给她闺女的嫁妆添对绒花,要并蒂莲样式,我得先拗出花茎的形状。”

这是她学做绒花的第三周,手指还不太适应铜丝的韧,拗花茎时总要用牙齿咬着才能定住弧度。顾向北昨天给她找了个牛角扳指,说“这是我妈以前做针线活用的,比铜扳指软和”,温润的牛角贴着指尖,倒像有了份踏实的依靠。

做绒花的间隙,林晚秋教培训班的学员们拗铜丝。牡丹的茎要弯出“S”形,莲花的茎要直中带柔,这些都是老道具师教她的,说“做花和做人一样,得有风骨才耐看”。顾向北蹲在旁边帮大家烧铜丝(加热后的铜丝更易塑形),偶尔插句话,说“这种铜丝掺了锡,软硬度正好”,声音不高,却像灶膛里的火,温温地烘着人心。

王桂香的身影在巳时末出现在巷口,手里攥着根枯树枝,远远地就开始骂:“林晚秋!你个不要脸的!带着野男人在院里搓棉线,是想咒我们老沈家断子绝孙吗?”

林晚秋缠绒线的手顿了顿,铜丝在阳光下闪了闪。她现在已经能做到听见王桂香的声音就自动过滤,只专注于指尖的活计——绒花的花瓣还差最后一片,缠完这圈就能进蒸笼定型了。

顾向北烧铜丝的火钳顿了顿,火星溅在青砖地上,像朵转瞬即逝的烟花。他没抬头,只是把烧红的铜丝往冷水里浸,“滋啦”一声白雾腾起,声音盖过了王桂香的骂声。

“婶子,说话积点口德。”他起身时,军绿色的身影挡在林晚秋的工作台前,“我们在做学校的教具,正经事。”

“正经事?我看你们是不正经!”王桂香越走越近,树枝指着顾向北的鼻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想占我们老沈家的便宜!建斌现在是供销社的副主任了,你还勾搭他前妻……”

“我和沈建斌早就没关系了。”林晚秋把缠好的绒花放进蒸笼,声音平得像工作台的青石板,“你要是再满嘴喷粪,我就去派出所找李所长——他昨天还来培训班视察,说‘妇女靠手艺自立,是新风尚’。”

提到“李所长”,王桂香的气焰矮了半截。她上次在培训班门口撒泼,被李所长警告“再扰乱教学秩序就拘留”,现在听见这三个字,脚底板直发麻。

“你……你给我等着!”她撂下句狠话,眼睛却瞟向灶房飘出的栗子香,喉结动了动——张奶奶说“沈建斌当副主任后更抠了,王桂香连买栗子的钱都得偷偷攒”。

林晚秋没理她,往蒸笼里添了把松针,说“蒸出来的绒花带着松香,比香料自然”。顾向北的笑声在旁边响起,像风吹过松林:“我明天去后山采点柏叶,混着松针蒸,香得更久。”

小团子突然举着朵绒花跑过来,往顾向北手里塞:“叔叔……戴……”

顾向北蹲下身,把绒花别在军绿色的外套上,逗得孩子咯咯直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绒花的红衬着军绿,像幅刚上好色的画。林晚秋看着这幕,手里的铜丝突然变得格外听话,并蒂莲的花茎在她指间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张奶奶从后院走出来,手里端着盘刚炒的南瓜子,笑着说:“快尝尝,新收的南瓜,籽饱满。”她把瓜子放在八仙桌上,“刚才教育局的张秘书来过,说你的绒花做得好,想订一批当教师节礼物,给全县的老师都发一朵。”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铜丝“啪”地掉在地上。全县的老师——那得做两百多朵!她现在一天最多做十朵,这订单接了,怕是要熬到深夜。

“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顾向北把铜丝捡起来递给她,上面还沾着些绛红色的绒,“我让我侄女和培训班的学员都来帮忙,人多力量大。”

林晚秋看着他眼里的笃定,又看了看周围跃跃欲试的学员们——她们手里都拿着刚缠好的绒花瓣,像捧着一朵朵小小的希望,突然有了勇气:“我接!”

下午做绒花时,林晚秋遇到了难处——并蒂莲的花茎总拗不出对称的弧度。她想起顾向北说的“用尺子量着拗”,正找尺子时,顾向北已经拿着把铜尺走过来,帮她在铜丝上做标记:“从这里弯,左右各留一寸,保证对称。”

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像被炭火烘过的铜丝,温温的。林晚秋的脸有点热,低头时,看见顾向北的侄女正偷偷给小团子使眼色,两个孩子捂着嘴偷笑,像两只偷喝了蜜的小老鼠。

傍晚收工时,工作台旁已经堆了五十多朵绒花,绛红的牡丹、粉白的蔷薇、湖蓝的鸢尾,像片小小的花海。顾向北帮着把绒花放进蒸笼,军绿色的身影在暮色里像株可靠的白杨树。他说明天一早去县城买更多的绒线,又说铜匠铺的空屋能当临时仓库,“把做好的绒花先存着,免得被露水打湿”。

小团子趴在顾向北的肩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朵没缠完的绒花,绒毛蹭在军绿色的外套上,像落了层晚霞。林晚秋坐在灯下,把今天的订单记在账本上,两百三十朵绒花,每朵工钱两毛,一共四十六块,够买台新的蝴蝶牌缝纫机了。

灶房飘来鸡汤的香气,张奶奶在炖老母鸡,说“接了大单要补补,别熬坏了身子”。顾向北的侄女帮着撕绒线,小姑娘的手指灵活得像蝴蝶,说“姑姑唱戏时戴的绒花,都是她自己做的,比这难多了”。

林晚秋把最后一朵并蒂莲放进蒸笼,松针的香气混着鸡汤香,在鼻尖漫开,像含了口秋天的暖。她看着顾向北在院子里劈柴,军绿色的外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突然想起他帮她拗铜丝时说的话:“对称的花好看,但偶尔有点歪,才像真的——你看后山的野花,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

这些细碎的道理,像绒花的绒毛,悄无声息地粘在她心上,比沈建斌那几句“我养你”实在多了。

夜深了,林晚秋点亮煤油灯,继续缠绒线。铜丝在她指间弯出圆润的弧度,像被月光浸过的溪流。小团子趴在她腿上,嘴角还沾着南瓜子的碎屑,梦里嘟囔着“花……叔叔……”

窗外的老槐树上传来夜鸟的啼鸣,一声一声,像在为这满院的绒花唱摇篮曲。顾向北的铜匠铺里传来轻微的敲打声,他说要帮她做些铜制的花托,“让绒花能立在发卡上”,叮当声透过薄薄的土墙传来,像串温柔的风铃。

林晚秋低头看着指间的绒花,突然觉得,这些细软的绒毛多像日子里的暖意——张奶奶的粥、学员们的笑、顾向北的铜丝、小团子的梦,看似零散,却被“好好生活”这根线紧紧缠在一起,开出了最坚韧的花。

至于王桂香和沈建斌……她想起王桂香那根枯树枝,突然觉得,有些人就像深秋的落叶,飘进院子时或许会惊起些尘土,但扫开了,阳光还是能照进来,落在绒花上,闪着细碎的光。

煤油灯的光晕里,她拿起铜丝,开始缠最后一朵并蒂莲。绒线在指尖游走,留下蓬松的痕迹,像她走过的路,虽然有过缠绕的乱,却终于在自己手里,理出了清晰的模样。

灯花“噼啪”爆了一声,映得墙上的绒花影子轻轻晃,像群会跳舞的精灵。林晚秋的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了抹浅笑。明天,她要和大家一起,把这满院的绒花蒸出松香,然后,去供销社看看那台心心念念的蝴蝶牌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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