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深处,药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铜炉里,那形如鬼爪的“寻踪草”已经燃尽,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盘旋在半空,久久不散。
鬼医那不辨男女的沙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在寂静中回响:“王爷,请滴入您的……心头血。”
站在顾长渊身后的暗卫首领和老管家,闻言皆是心头一紧,呼吸都漏了半拍。
取心头血,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稍有不慎,便是心脉尽断,神仙难救!
然而,顾长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甚至没有看那鬼医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面前那盆清澈见底的水,以及水下那张摊开的、囊括了整个京城脉络的舆图。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快如闪电,在自己心口大穴上重重一点!
“噗——”
一股强劲的内力,逆冲而上。
顾长渊的喉头一甜,一口殷红的鲜血,不偏不倚,精准地喷入面前的银盆之中。
那不是普通的血。
它色泽殷红近乎妖异,一入水,并不散开,反而凝聚成一颗浑圆的、如同红宝石般剔透的血珠,在盆底静静地悬浮着。
做完这一切,顾长渊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撑在桌案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一股被强行掏空的虚弱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王爷!”老管家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闭嘴。”顾长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痛楚。
也就在他取下心头血的同一瞬间——
陈氏布庄,后院里屋。
“呃啊——!”
苏晚猛地从床上弹起,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她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像一只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地抽搐、痉挛。
痛!
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心脏活活挖出来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口的位置炸开!
这痛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清晰!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从中强行剜去了一块血肉!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
魏公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激灵,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扶住苏晚,却被她身上那股因为极致痛苦而爆发出的力量狠狠推开。
苏晚的眼前一片血红,耳边是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大口大口地倒吸着冷气,感受着生命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胸口那个看不见的“血洞”中疯狂流逝。
为什么?
这又是……顾长渊那个疯子,对自己做了什么?!
鬼市,药庐。
鬼医伸出一根干枯如树枝的手指,在那颗悬浮于水中的血珠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
那颗血珠,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瞬间炸开,化作千万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血线,如同一张细密的、拥有生命的红色蛛网,迅速在银盆的水中蔓延开来。
这些血线,并没有在水中肆意游走,而是……精准地,沿着水下那张京城舆图的街道、巷弄,飞快地穿行、寻觅!
像千万条拥有自主意识的猎犬,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嗅探着属于猎物的气息!
顾长渊死死地盯着银盆中的变化,那双因为失血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闪烁着冰冷而执拗的光。
他要找到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胆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的女人,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三头六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盆中的血线,在排除了大半个京城之后,忽然,齐齐朝着舆图的东南角,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疯狂涌去!
最终,所有的血线,都汇集在了一个点上。
那个点,在水中,缓缓凝聚成一个清晰的、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光斑。
光斑之下,舆图上标注的三个小字,清晰可见——
陈氏布庄。
“找到了。”鬼医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长渊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残忍的、得偿所愿的弧度。
他甚至没有去看来人是谁,只是对着身后的暗卫首领,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封锁那条街。”
“本王要……活的。”
“是!”
暗卫首领领命,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药庐的阴影之中。
陈氏布庄。
那股撕心裂肺的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晚虚脱地倒在床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大口地喘息着。
她活下来了。
但那种心脏被活活剜去一块的、濒临死亡的恐惧,却依旧像跗骨之蛆,牢牢地盘踞在她的心头。
“孩子,你感觉怎么样?”魏公公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端着水杯的手,抖得连水都洒了出来。
苏晚没有回答,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房梁,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刚才那股痛楚,如此真实,如此致命……
顾长渊,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自残到这种地步。
除非……
除非,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一个让她浑身冰冷的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他在找她!
他用这种自残的方式,配合某种她不知道的秘术,在定位她的位置!
“快走!”
苏晚猛地坐起身,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一把抓住魏公公的手,急声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找到我们了!”
也就在这时,布庄的前堂,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那个憨厚的中年掌柜,他一脸惊惶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魏公公!不好了!王府的禁卫军,把……把我们这条街,全都封了!”
魏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苏晚猜对了。
那张天罗地网,已经张开。
“从后门走!快!”
魏公公当机立断,背起苏晚,冲向后院。
然而,当他们推开后门的那一刻,看到的,却是巷子两头,同时出现的、手持火把和兵刃的禁卫军!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他们,已是瓮中之鳖。
“哈哈哈……”苏晚伏在魏公公的背上,看着那一张张冷酷无情的脸,和他们手中兵刃反射出的、冰冷的火光,忽然笑了。
笑得凄凉,笑得绝望。
终究,还是逃不掉吗?
也罢。
死,又何惧?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片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漆黑的夜空,准备迎接自己最后的结局。
然而,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只见那高远的夜幕之上,一只通体漆黑的猎鹰,正无声地盘旋着。
那双锐利的、属于猛禽的眼睛,穿透了夜色的阻隔,越过了人群的喧嚣,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而在那猎鹰的脚上,一抹银光,一闪而过。
那是……摄政王府的信隼!
它不是在盘旋。
它是在……为它的主人,指引着猎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