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马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尖锐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刺穿的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阵阵虚脱般的余悸。
苏晚和顾长渊,这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此刻却像两只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的困兽,各自蜷缩在车厢的一角,大口地喘息着,脸色同样的苍白,眼神中,也带着同样的、无法言说的震惊与骇然。
记忆!
这个认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苏晚脑中所有的混沌。
她和顾长渊之间共享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记忆!
是那些,伴随着他的旧伤,一起被刻进灵魂深处的,血色的记忆!
那片混乱的战场,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还有那个嘶吼着“顾长渊!你不得好死!”的、充满了无边恨意的声音……
那是谁的记忆?
不,不对。
那分明是……顾长渊的记忆!
她,一个与那场战争毫无关联的人,竟然……窥见了他深藏在心底的、最隐秘的过去!
这个发现,让苏晚在一瞬间的惊骇之后,心中涌起了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报复成功,都还要强烈的、近乎扭曲的狂喜!
她找到了!
她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那把可以真正剖开他坚硬外壳,窥探他所有秘密的钥匙!
苏家满门被屠的真相,那些被他掩盖在权势之下的阴谋与罪恶,她……全都有机会,亲眼看到!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激动而亮得惊人的眸子,死死地锁定在顾长渊的身上。
而顾长渊,也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暴怒,是玩味,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那么此刻,他眼中剩下的,就只有最纯粹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和一个男人最大的恐惧。
他的身体,可以被分享。
但他的思想,他的过去,是他作为“顾长渊”这个独立个体,最后的、也是最不容侵犯的领地!
而现在,这个卑贱的、他视如蝼蚁的女人,竟然……闯了进来!
她像一个最卑劣的窃贼,堂而皇之地,窥探了他最不愿为人知的秘密!
这种感觉,比被人用刀剖开胸膛,还要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
“你……”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苏晚看着他那副几近失控的模样,心中那股报复的快感,愈发强烈。
她笑了。
笑得虚弱,却又充满了挑衅。
“我看到了……一场大火。”她故意用一种缓慢的、回味的语气说道,“还听到了,有人在骂你,骂你……不得好死。”
“轰——!”
顾长渊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猛地伸出手,一把扼住了苏晚的喉咙,将她整个人都从角落里拖了出来,死死地按在车壁上!
“你找死!”
他的双眼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一片赤红,手上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苏晚的脖颈生生捏碎!
窒息感,瞬间将苏晚淹没。
她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双手无力地抓挠着顾长渊的手臂,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被这个疯子掐死的时候,顾长渊的动作,却猛地一僵。
他松开了手。
不是因为仁慈。
而是因为,就在他扼住苏晚喉咙的同时,一股同样剧烈的、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也分毫不差地,作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咳……咳咳咳!”
两人同时脱力,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晚贪婪地呼吸着车厢内冰冷的空气,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而顾长渊,则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暴怒、惊疑、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他不能杀她。
至少,不能用这种“会伤到自己”的方式杀了她。
这个认知,让他第一次,对自己那绝对的掌控力,产生了怀疑。
马车,就在这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缓缓驶入了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雪夜中的——摄政王府。
苏晚没有被送入阴暗潮湿的地牢。
她被带到了王府最深处,一座名为“静心苑”的院落。
这里,与王府其他地方的森严肅殺不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景致清雅得,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她被两个粗使婆子扔进一间陈设奢华的卧房。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和热茶,角落的香炉里,燃着名贵的安神香。
这里,比她作为护国公府大小姐时住的闺房,还要奢华。
可苏晚知道,这里不是天堂。
这里是……一座为她量身打造的,金碧辉煌的囚笼。
“苏小姐,”那个如同鬼魅般的老管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她,淡淡地说道,“王爷有令,从今日起,您就住在这里。您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会是最好的。但,若是没有王爷的允许,您若敢踏出这院门半步……”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苏晚没有理会他,只是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窗外,是满园的梅花。
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开得如火如荼,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花。
苏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顾长渊。
他不仅要囚禁她的身体,还要用这种方式,来诛她的心!
“另外,”老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爷还吩咐了,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从今日起,会有专人为您调理。他……不想再从您那里,感受到任何‘不适’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衫的侍女,端着一个托盘,低着头,碎步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苏晚的目光,随意地从那侍女的脸上一扫而过。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张脸……
那张脸,虽然因为岁月而显得有些憔悴,但那熟悉的眉眼,那嘴角边一颗小小的痣……
是她!
是当年跟在母亲身边,情同姐妹,却在苏家出事后,便离奇失踪的贴身侍女——
锦书!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
苏晚的脑海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那个名为锦书的侍女,也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物是人非的伤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只是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冰冷而麻木的眼神,看着苏晚,然后,屈膝,行礼,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奴婢锦书,奉王爷之命,前来伺候……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