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的玉米粒被凌玥瑶抖落了一小把，在夕阳里滚出金红的轨迹。
她弯腰去捡时，指尖微微发颤——倒不是怕，是急。
“张叔，信上具体写了啥？“她直起腰，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意外。
妙妙正用玉米芯搭的小房子被碰倒了，小姑娘仰着小脸拽她裤脚：“妈妈，房房...“
凌玥瑶蹲下来，替女儿把玉米芯重新码好，余光瞥见张国军手里的信角沾着泥，像是被揉过又踩过。
“说你带着几户人在荒坡私种玉米，磨成粉往镇里卖。“张国军抹了把额角的汗，信纸在他掌心洇出湿痕，“还说这是资本主义尾巴，要公社来割。“
凌玥瑶心口一跳。
王翠兰昨天在晒谷场说“荒坡的玉米能换钱“时，她就留了个心眼。
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那女人许是蹲在墙根听了半宿，把铁蛋娘说“明儿装袋“的话记了个全。
“张叔，您信吗？“她抬头看张国军。
老大队长的皱纹里浸着焦虑，可眼底没怀疑：“我信你是为村里好。可镇里公社那边...得有个说法。“
妙妙的小手突然按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妈妈不疼。“
凌玥瑶这才发现自己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她亲了亲女儿软软的发顶，把妙妙交给蹲在晒谷场边剥毛豆的外婆：“外婆，妙妙今晚跟您睡成不？我去去就回。“
铁蛋娘攥着毛豆梗直点头：“你尽管去，妙妙跟我家铁蛋玩得欢着呢。“
凌玥瑶走到顾野身旁。
“顾队长。“她喊了一声，“镇里公社明天要来查。“
凌玥瑶把话往风里一扔，“我想去镇里主动说清楚，省得他们先入为主。“
顾野弯腰捡起犁耙，金属尖在地上划出火星：“啥时候走？“
“现在。“
“等我五分钟。“他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军帽扣得端端正正。
两人刚转过村口老槐树，就见张国军扛着个蓝布包裹跑过来，草帽歪在脑后：“等等我！我去大队部翻了地契，荒坡那块地确实不在征粮册上。“
他把包裹塞给顾野，“里面有去年的分地记录，还有咱村二十户联名按的红手印，都说种荒坡是大伙儿的主意。“
顾野拍了拍他后背：“张叔，您这把老骨头还跟着跑啥？“
“我是大队长，得给咱村的事由儿兜底。“张国军抹了把汗，“再说了...小凌同志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
镇公社的灯在夜色里亮得刺眼。
凌玥瑶跟着顾野跨进门槛时，后颈还沾着山风的凉意。
副社长老许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眼镜片反着光，把举报信上的字迹割得支离破碎。
“凌玥瑶是吧？“他推了推眼镜，“有人说你私自贩卖粮食，扰乱市场秩序。“
“刘主任，我种的是荒坡地。“凌玥瑶从布包里掏出一袋玉米面，“您看，这是我跟几户乡亲磨的。荒坡不长庄稼，往年全是野草。我们翻了三遍土，施的是草木灰，晒的时候用竹匾，防虫用的是纱布——“
她捏起一点粉撒在桌上，“您瞧这细滑劲儿，城里人吃惯了精粮，指不定就好这口粗粮食香。“
老许低头看那摊金黄的粉，没接话。
凌玥瑶又从兜里摸出个小纸包：“这是我特意留的，您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要是觉得行...咱村还能多磨点，给镇里供销社代销。“
老许的手指在纸包上顿了顿，终于抬眼：“你倒是会打算。“
“我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不打算不行啊。“凌玥瑶笑了笑，“再说了，要是真能卖点钱，荒坡能多开十亩地，村里的娃娃能多吃几顿饱饭——这算资本主义吗？“
老许没答话，把纸包收进抽屉。
顾野站在她身侧，能听见她心跳得快，可声音稳得像山涧的泉。
他摸了摸兜里的地契，指腹蹭过红手印的凸起——这女人，连慌都慌得有章法。
“还有事吗？“老许翻开举报信第二页。
凌玥瑶刚要开口，顾野突然往前半步。
他军帽檐压得低，阴影里的眼睛像淬了霜：“刘主任——“
顾野往前半步时，鞋子后跟在青砖地上磕出脆响。
老许的眼镜片被这声惊动，抬眼正撞进他压在帽檐下的目光——那是种混着山岩棱角的锐利，像当年在边境线上守哨时，盯着可疑山坳的眼神。
“刘主任，“顾野喉结滚动，“我们村现在穷得叮当响，凌同志这是在找路子。要是她真能带大家致富，公社应该支持才对。“
他指节捏得发白，兜里的地契被攥出褶皱，那上面二十个红手印还带着体温，是张国军跑遍半村人家按的。
老许的钢笔尖在举报信上顿住。
他盯着顾野军装上洗得发白的领章——那是退伍军人的标记，镇里不少干部都认得出。
又瞥了眼凌玥瑶摊开的玉米面，金黄的粉粒在台灯下泛着暖光，确实比队里交的公粮细上几分。
“你们先回去，等我们调查清楚再说。“老许推了推眼镜，语气软了些。
他把举报信往抽屉里一收，动作带得茶杯晃了晃，“这事儿...我得跟社长合计合计。“
凌玥瑶攥着布包的手指松了松。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顾野的呼吸，粗重得像山风过林。
顾野低头看她，见她眼尾还沾着刚才赶路时的薄汗：“没事了，我看着他们。“
回村的夜路被月光浸得发白。
凌玥瑶踩着顾野的影子走，听他讲刚才在公社院里，老许的通讯员端茶时说漏嘴——举报信是王翠兰托她娘家侄子送的。
“那女人前天见你给铁蛋娘送了两包盐，眼馋得能滴血。“顾野踢飞块石子，“明儿我让二柱盯着她，再嚼舌根就捆去晒谷场念检讨。“
凌玥瑶没接话。
她望着远处村里零星的灯火，心里像揣了团烧红的炭——
这事儿能暂时压下，可往后要真成了气候，指不定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进了村，她没回外婆家，径直往晒谷场走。
月光下，几户试种的村民正蹲在草垛边抽烟，见她来，都掐了烟站起来。
铁蛋娘搓着围裙角：“玥瑶啊，公社咋说？“
“公社要调查。“凌玥瑶把布包往石桌上一放，哗啦倒出一叠绿标签，“但咱得先把自个儿的事儿理顺。“
她捏起张标签，在月光下显出“桃花村生态玉米“几个字，“往后所有玉米面都得贴这个，统一装粗布口袋，定价按镇里粮站的九成——既不抢公家生意，又能让乡亲多赚点。“
人群里有人抽了抽鼻子：“这标签...得花钱吧？“
“我垫的。“凌玥瑶拍了拍布包，“等卖了钱再扣。“
她转向张国军，“大队长，我想申请成立个'农副产品试验组'，专门管这些买卖。有了公家名号，往后卖东西名正言顺。“
张国军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成，明儿我就写申请。“
他抬头时，月光照得他眼角的皱纹发亮，“我当大队长这些年，就没见过能把荒坡种出金粒儿的。公社要是不批...我扛着铺盖去县里找老战友。“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凌玥瑶望着这些被穷日子磨得粗糙的脸，突然想起今早妙妙举着玉米芯说“房房“的模样——她要给女儿盖的，从来不是玉米芯搭的小房子，是能遮风挡雨的好日子。
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哼。
王翠兰从草垛后转出来，花布衫被夜露打湿了半边，手里攥着个空玉米壳：“倒会装模作样！“
她瞪了凌玥瑶一眼，又扫过那些绿标签，喉咙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跺了跺脚往家走。
“甭理她。“铁蛋娘啐了口，“上回我给她送了把青菜，她转头就说我偷队里的菜。“
凌玥瑶回去时，妙妙已经和外婆睡下了。
敲门声响起。
凌玥瑶开了门，是顾野。
“隔壁几个县的供销社那边有信儿了。“顾野压低声音，“我托县武装部的老战友问了，好几个县的供销社都愿意代销。旧物件、山货、玉米面...他们说先试三个月。“
凌玥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顾野军帽下翘起的几缕碎发，突然想起他的一路支持，烫得她眼眶发酸。
顾野刚离开，多维度超市的通道打开了，
唐宝宝的声音带着笑意：“玥瑶姐，你贡献值攒够二十了。“
凌玥瑶猛地站直身子。
她看见意识里浮现出一行字：【恭喜解锁快递功能，可直接将物资送至指定地点，无需亲自搬运。】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
她嘴角扬起，眼睛亮得像星子落进了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