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惊雷炸响时，云昭正死死攥着那方染血的帕子。
帕角绣着的梨花已被血浸透，针脚却仍清晰可辨——这是白芷的手艺，今早才绣好的新帕。
“沈公子这是何意?“她抬眸，雨水顺着窗棂滑落，在沈砚肩头溅开暗色的水痕。
沈砚站在雨幕中，墨蓝衣袍被淋得透湿，却仍不减周身凌厉之气。他抬手，将一件东西抛进窗内。
云昭接住，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那是一枚青铜钥匙，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与母亲给她的鎏金算盘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慈恩寺地宫，寅时三刻。“沈砚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冷寂，“若想救你的丫鬟，就独自前来。“
“我凭什么信你?“
沈砚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森寒：“就凭你现在，连一支像样的簪子都拿不稳。“
他的目光落在云昭发间——及笄礼上萧玉瑶插的那支金镶玉簪，此刻正随着她微微发抖的手轻轻晃动。
雷光闪过，照亮沈砚转身离去的背影。云昭盯着手中的钥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子时的更鼓刚过，她悄无声息地起身，从枕下摸出那枚青铜钥匙——钥匙边缘还沾着沈砚指间特有的沉水香气息，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
“姑娘......”
紫苏的梦呓从外间传来。云昭动作一顿，指尖轻轻拨开床帐。借着透窗的月光，她看见紫苏蜷缩在榻上，手腕处露出一截青紫——那是今早被她捏出来的淤痕。
她无声地冷笑，从妆台暗格取出一只瓷瓶。瓶中是母亲调制的迷香，只需一小撮，就能让人沉睡到天明。
“好好睡吧。“云昭将粉末撒在紫苏鼻端，“等我回来，再与你算账。“
后窗的支摘窗早已被她动了手脚，推开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夜风裹着雨后的潮湿扑面而来，云昭紧了紧身上的夜行衣——这是用特殊织法制成的，遇水不沉，落地无声。
腰间匕首随着她翻窗的动作轻轻晃动。这把匕首是今早白芷悄悄塞给她的，刀鞘上刻着与青铜钥匙相同的纹路。当时白芷的眼神异常凝重：“姑娘务必随身带着，关键时刻能救命。“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诀别的眼神。
云昭咬紧下唇，身影如猫般掠过庭院。雨后的青砖湿滑难行，她却像早已走过千百遍——前世为沈砚传递密信时，她曾在这样的夜色中穿梭过无数回。
慈恩寺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这座皇家寺院平日香火鼎盛，此刻却寂静如坟。云昭避开巡夜的武僧，径直来到后山的古柏林。
第三棵古柏下的石碑已经爬满青苔。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石碑底部——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形状与青铜钥匙完美契合。
“咔嗒。“
机括转动的声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石碑缓缓移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入口。一股混合着霉味与血腥气的怪风扑面而来，云昭下意识屏住呼吸。
石阶蜿蜒向下，壁上零星嵌着几盏长明灯。灯火幽蓝，照得地宫如同鬼域。云昭握紧匕首，一步步向下走去。靴底踩在潮湿的石阶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嗒、嗒、嗒......“
脚步声在地宫中回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云昭猛地回头，却只看见自己拉长的影子在石壁上扭曲变形。
地宫中央摆着一口青铜棺椁。棺盖上刻满繁复的符文，在幽蓝灯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而棺前跪着的那个人影，让云昭瞬间红了眼眶——
“白芷！“
白衣染血的丫鬟被铁链锁在棺椁前，长发散乱，嘴角还挂着血痕。听到呼唤，她艰难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又变成惊恐。
“姑...娘...走......“
嘶哑的气音还未说完，一道寒光突然从暗处射来！云昭侧身闪避，匕首擦着她的脸颊钉入石壁，带起一串火星。
“反应不错。“
沈砚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把玩着另一把匕首。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龙纹剑在灯光下泛着冷芒。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右臂上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却仍能看出是被利齿所伤。
“你对她做了什么？“云昭挡在白芷身前，匕首直指沈砚咽喉。
沈砚不慌不忙地绕到棺椁另一侧，手指抚过那些符文：“认得这些字吗？“
云昭这才注意到棺盖上的刻字全是裴氏密文。最上方一行写着：“璇玑现，天机乱。“
“你究竟......“
“念出来。“沈砚突然厉声道，“用裴氏血脉的声音念出来！“
云昭被他突如其来的暴喝惊得后退半步。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沈砚猛地按下棺椁某处——
“咔哒。“
机括声响起的同时，云昭感觉手腕一痛。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小口，血珠正滴在棺盖的凹槽中。
鲜血顺着纹路流淌，所过之处的符文逐一亮起红光。棺盖缓缓移开，露出里面一卷泛黄的竹简。
“果然如此。“沈砚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兴奋，“只有裴氏血脉能唤醒'璇玑谱'。“
云昭刚要伸手，沈砚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小心！“
三支弩箭从棺内激射而出，擦着云昭的衣袖钉入墙壁。箭头发黑，显然淬了剧毒。
“这是......“
“裴家的最后一道防线。“沈砚松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外祖母设计的机关，专杀觊觎璇玑谱之人。“
白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黑血：“姑娘...别信他...齐王的人...马上......“
话音未落，地宫上方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沈砚脸色骤变，一把拉过云昭躲到棺椁后。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齐王萧景宣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入耳中。云昭屏住呼吸，感觉到沈砚的手正紧紧箍在她腰间。他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稳，与她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怕了？“沈砚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方才不是还要杀我？“
云昭挣了一下没挣脱，索性将匕首抵在他喉间：“放开。“
沈砚不避不让，反而凑得更近：“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地宫。“他指了指上方，“萧景宣带了'血滴子'，专克裴氏机关术。“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照到下方的石阶。云昭咬牙收回匕首：“合作可以，竹简归我。“
“成交。“
沈砚突然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按下棺椁内侧的机关。地面轰然塌陷，两人直直坠入黑暗之中！
下坠的瞬间，云昭看见白芷朝她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嘴唇开合说了什么。还未辨清，黑暗便吞噬了一切。
***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隐蔽的石室。
云昭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沈砚正在不远处翻看那卷竹简，侧脸在壁灯映照下如同雕塑。
“白芷呢？“她猛地坐起，随即因眩晕又跌了回去。
沈砚头也不抬：“死了。“
“什么？！“
“萧景宣的'血滴子'专吸人血。“沈砚终于转过头，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撑到我们脱险才断气。“
云昭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个从小跟着她的丫鬟，那个今早还悄悄塞给她匕首的姑娘，就这么......
“竹简上写了什么？“
沈砚将竹简递给她：“自己看。“
泛黄的竹简上，密密麻麻刻着前朝秘辛。最触目惊心的是其中一段：“景元元年冬，帝命云易献裴氏女为质，易不从，遂以巫蛊构陷......“
“这不可能！“云昭猛地抬头，“父亲怎么会......“
“继续看。“沈砚冷声道。
后面的内容让她如坠冰窟——原来当年所谓的巫蛊案，竟是父亲云易与景元帝合谋，为的就是夺取裴家掌控的天机阁！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尘土簌簌落下。沈砚迅速将竹简塞入她手中：“走！地宫要塌了！“
他推开一扇隐蔽的石门，外面竟是通往城外的密道。云昭刚要迈步，突然想起什么：“白芷的尸首......“
“来不及了。“沈砚强硬地拉住她，“竹简比性命重要，这是你母亲的原话。“
云昭死死攥着竹简，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昏迷前最后一刻，她听见沈砚在耳边说：
“记住，明日午时，醉仙楼。“
***
再醒来时，云昭躺在自己闺房的床上。
窗外天已大亮，紫苏正端着药碗进来：“姑娘总算醒了！您昨夜突发高热，可把夫人急坏了。“
云昭猛地坐起：“白芷呢？“
“白芷姐姐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给姑娘抓药。“紫苏眼神闪烁，“姑娘找她有事？“
云昭没回答，手指摸向枕下——那卷竹简好端端地藏在那里。她稍稍松了口气，却在掀开被子时僵住了。
她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朱砂印记，与锁骨下的那个一模一样。
而更可怕的是，她清楚地记得，前世直到死，这个印记都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