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将夜未暗的。
傍晚的暮光静静地洒在房间中,同时也将那银发少女的小巧脸颊衬得更加乖巧。
“……你醒了。”莲辰站在门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还这么漂亮的女孩,在自己房间里独处。
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像雪一样的清冷气息,让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雪落樱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采用一种很轻、很慢,像初雪落地般的声音问:“……是你……救了我吗?”
“……算是吧。”
“那些人……”
“不知道,他们跑了。”莲辰立刻撒了谎。
“……这里是哪里?”
“我家。”
对话就此中断。雪落樱不再说话,只是重新将头转向了窗外,仿佛那片一成不变的暮色,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莲辰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像一个精致的、破碎的瓷娃娃,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是母亲和妹妹回来了。
“我回来啦!妈,今天学校门口的圣千巡逻车超帅的!”白小葵的声音由远及近,因为学院的课程是系统系的,因此白小葵放学时间比莲辰早,每天都会乖乖的在母亲打零工的纺织厂门口等她一起回家。
下一秒,白小葵的小脑袋就从房门口探了进来。
当她看到已经醒来的雪落樱时,立刻露出了一个甜美的、毫无防备的笑容:“哇!雪落樱姐姐,你醒啦!你没事吧?身体还好吗?”
母亲莲欢也走了过来,她看到雪落樱醒了,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小袋刚买的、新鲜的水果:“孩子,醒了就好。饿不饿?我给你熬了粥,这还有水果。”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没有丝毫保留的关心,一直像冰雕一样的雪落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迷茫”的涟漪。
她看看白小葵,又看看莲欢,最后,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莲辰身上,像是在寻求某种指引。
“她们是我的母亲和妹妹。昨晚……我和她们说了些你的事情。”莲辰有些尴尬的回道。
雪落樱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其余太大的反应,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亮的光。
趁着白小葵拉着雪落樱聊天的空档,莲辰鼓起勇气,走到了,正在厨房处理食材的母亲身旁。
“妈……”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雪落樱她……好像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地方去。您看……能不能让她……在我们家,暂时住几天?”
他紧张地看着母亲,生怕她拒绝,更怕她同意。
复杂的心情在莲辰心里不停打转,这个家已经很拮据了,再多一个人的支出,无疑是雪上加霜。
莲欢清洗蔬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看着儿子那充满忐忑与恳求的眼神,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那两个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看电视聊天的女孩的背影,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傍晚的阳光,温暖而包容。
“傻孩子,”她说,“这有什么好问的。总不能把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赶到大街上去吧?家里那张沙发,也该有人睡睡了。”
莲辰看着母亲的笑容,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动力。
晚饭的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这是白鸿飞失踪后,这张小小的饭桌,第一次重新坐满了四个人。
白小葵的好奇心像一只关不住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围绕着雪落樱,努力的想让她多说几句话。
而雪落樱,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面对白小葵和莲欢递过来的菜,会小声的说一句“谢谢”,不再是初见时那般完全的冰封状态。
“雪落樱姐姐,你也是诺尔顿学院的吗?你是什么系的呀?你的契灵是什么?一定很厉害吧?”她就像一个小记者一样进行着“盘问”,丝毫没注意到这行为有多么的自来熟
“小葵!”母亲莲欢终于忍不住,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碗,“不许这么没礼貌,一直问东问西的。让姐姐好好吃饭。”
“哦……”白小葵有些委屈的嘟了嘟嘴,但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
莲辰在一旁默默的扒着饭,感觉有些坐立不安。
他能感受到,母亲和妹妹虽然接纳了雪落樱,但她们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带着一丝探究,落在自己和雪落樱的身上。
饭后,白小葵又拉着雪落樱去看她珍藏的漫画书,客厅里不时传来,妹妹清脆的笑声和雪落樱偶尔发出的、极轻的“嗯”声。
莲辰则看到,母亲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了饭桌前,就着那盏昏黄的灯,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记事本和几张零散的信用点票据。
她戴上老花镜,用笔在上面仔细的计算着什么,眉头稍稍锁紧。
那本子很旧了,记录着这个家每一笔微小的收入和必要的支出——房租、水电、食物、还有他和小葵的学杂费。
现在,每一行数字的背后,都压着一份沉甸甸的现实。
莲辰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他知道,母亲又在为家里的生计发愁了。
他走上前,拉开椅子,在母亲对面坐下。
“妈。”
莲欢抬起头,看到儿子,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怎么了,阿辰?”
“明天……我去西区的码头找点活干吧。”莲辰低声说,在父亲失踪后,他也和母亲提过好几次类似的话,但都被母亲以要他好好上学给拒绝了。
“明天……刚好是周末,我也已经长大了,不能事事都靠着你了。”他似乎猜到了莲欢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连忙补充,“这不,学院马上要大选了,我到外面走走,也好多点让我‘觉醒’的机会。”
莲欢看着儿子那故作平静的脸,那硬生生挤出来的笑脸,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很轻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对不起。”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雪落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饭桌与客厅的交界处。
不是,她走路怎么没声啊?
莲辰刚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发现她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声音很小,却能让两人清晰的听清,“我会……我会努力想起我的家在哪里的,想起来……我就走。”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卑微,让莲辰和莲欢都楞住了。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莲欢立刻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冰凉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但眼神却无比温柔,“既然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的家人。哪有把家人往外赶的道理?安心住下,什么都别多想。”
她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莲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笑着说:“不就是多个人吃饭嘛,多大点事。这样吧,就明天,我们三个一起去码头,就当是……家庭活动了!”
“还有我!我也要去!”白小葵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举着手大声宣布,“我也能帮忙发传单!我跑得可快了!”
莲辰的心,被这幅画面狠狠的触动了。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家里,也总是这样。
充满了温暖的、吵闹的烟火气。
他看着雪落樱那脸上冰冷的神情,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她那双一直如冰封之湖的蓝色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当晚,安排住宿时,又上演了一出小小的闹剧。
在母亲宣布:“小葵和雪落樱姐姐一起睡,阿辰,你还是睡沙发”后,“好耶!好久没有在哥的床上睡了!”白小葵立刻兴奋地拉起雪落樱的手,“姐姐,我有可多好玩的呢!我给你看我的宝贝布偶熊。”
然而,雪落樱却挣脱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到莲辰旁边,轻轻拉着他的衣角,将他带到房门口。
她回过头,用那双清澈的、不含任何杂质的蓝色眼睛,静静的看着莲辰。
那目光里,没有言语,却传递出一个让莲辰清晰无比的意思:“我想和你一起”。
莲辰一个头两个大,他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可还不等他做回答,白小葵却先炸了毛。
“不行!绝对不行!!”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挡在了莲辰和雪落樱之间,张开双臂,一脸的警惕与严肃,“哥,你个大色狼!”
“?”
“我……”莲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整的不知道说啥了。
“樱姐姐你也是!你怎么能和我哥睡一个房间呢?”还不等莲辰开口,白小葵又立马回头对着雪落樱喊道,那语气带着一丝慌乱与训斥,“你、你是个女孩子,我哥他,他是个男生啊!而且他都已经成年了啊!你们……你们这是不纯洁的!!”
她那副义正言辞、仿佛在捍卫什么神圣领土的样子,让莲辰和莲欢都哭笑不得。
最终,在母亲和白小葵的强力干预下,雪落樱才半推半就地、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白小葵进了房间里。
深夜,当所有人都已熟睡,莲辰躺在沙发上,毫无睡意。
他悄悄起身,穿上外衣,拿上维拉老师递给他的那份资料,将那个棕黑色的木盒揣进兜里,在大门前轻轻扭动把手。
“……你要出去吗?”莲辰瞬间后背一凉。
就在大门刚打开一条缝隙时,一个冰凉、微小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
他不知什么时候雪落樱就待在身后了,此刻,屋内只有一些淡淡的白色月光,她那蓝色眼眸和银发让她就像一只幽灵一般。
我尼玛……你不去演女鬼真的可惜。
“……你要出去吗?”雪落樱以为莲辰没听清,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对,我出去透下气,马上回来。”莲辰平复心情后轻声回应。
雪落樱沉默的看着他,他似乎察觉到了雪落樱那在黑暗中看不清的脸上,多了一些不安,“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从那天晚上开始,以后都不会的。”说完,他便像只狸猫一样,无声无息的溜出了家门。
……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来到了位于C区与中城区交界处的一座废弃钟楼。
钟楼像一个被时代遗忘的、沉默的巨人,孤独的矗立在暮色之中。
生锈的铁门,破碎的窗户,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涂鸦。
这是他的“秘密基地”,在父亲失踪后,他就是在这里,一个人舔舐伤口,一个人仰望那片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幻想自己能像鸟一样飞离这片泥潭。
他沿着盘旋而上的、布满灰尘的石阶,一路爬到顶层。
空旷而寂静。
夜风穿过巨大的、早已停止转动的钟盘窟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在低语,又像是来自深渊的呼唤。
冰冷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散落的碎石和杂物,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这里,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圣坛”。
今夜,他将在这里,举行一场属于自己的、未知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