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华府,那个被苏恒买下的单元楼。此刻,顶楼最大的那套样板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临时拼凑的集装箱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意大利进口的云纹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昂贵实木家具和新皮革特有的混合气味,低调而奢华。
苏恒就坐在这精心打造的空间中央。他身下是一张宽大得近乎嚣张的巴塞罗那椅,流畅的曲线和昂贵的皮料彰显着主人不凡的品位与地位。只是此刻,这位主人姿态却与这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昂贵的定制皮鞋尖随着某种无声的节奏轻轻晃悠。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羊绒开衫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丝质衬衫,领口也解开了两颗扣子。而他手中,赫然抓着一只油光锃亮、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整只烧鸡!
他撕下一只肥美的鸡腿,毫不顾忌地塞进嘴里,用力一咬!
“咔嚓!”
酥脆的鸡皮碎裂声在过分安静、过分精致的样板间里骤然响起,刺耳得如同玻璃刮擦。滚烫的肉汁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流淌下来,滴落在洁白如雪的羊绒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油渍。他浑不在意,又狠狠撕下一大块鸡胸肉,咀嚼得啧啧有声,目光却如同淬了寒冰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在几米开外,那个僵硬得如同石雕般的身影上。
龚代。
首益集团行政办公室主任。此刻,他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藏青色高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努力维持着职业化的恭敬,但那精心打理过的鬓角处,细密的汗珠正不受控制地渗出,汇聚,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落。他站得笔直,双手紧贴着裤缝,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脚下,是苏恒随手丢弃的、带着肉丝的鸡骨头和滴落的油渍,一片狼藉,散发着廉价油腻的气味,与他脚上那双擦得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样板间里除了苏恒咀嚼烧鸡的声响和他鞋尖点地的轻微哒哒声,再无其他。几个远远站着的项目工作人员和宋平,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苏恒终于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鸡肉,拿起旁边一张雪白的餐巾纸——那质地甚至比他身上的开衫还要细腻——极其随意地擦了擦沾满油光的嘴角和手指。他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剃刀,慢悠悠地在龚代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刮过。
“龚主任,”苏恒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仿佛刚享用完一顿惬意的早餐,但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子,“站着多累啊?坐。”他扬了扬沾着油光的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斜前方,那片刚刚被他丢弃了一块鸡肋骨的地面——油渍清晰可见。
龚代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紧:“苏总…您坐就好,我站着…站着听您指示。”
“指示?”苏恒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龚主任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小人物,哪敢指示您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大主任?”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巴塞罗那椅宽大的扶手上,那只刚刚撕扯过烧鸡、还带着明显油渍的手,就那么随意地悬在昂贵的真皮上方。
“我就是突然想起点陈年旧事,心里有点不痛快,想跟龚主任您…请教请教。”苏恒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样板间,“我记得,那是去年冬天吧?首益集团新办公大楼项目,弱电调试阶段。我代表EGA品牌,去给你们那套号称国际领先的楼宇自控系统做最后的信号对接。”
苏恒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重锤敲打在龚代紧绷的神经上。
“那天可真冷啊,外面下着雪粒子。我在那个四面透风的弱电井里,蹲了整整四个小时,冻得手指头都僵了,就为了调试你们那几台娇贵的空调主机网关。好不容易调试通了,抱着设备箱,一身灰一脸汗地去找您签验收单。”
苏恒的目光死死钉在龚代脸上,看着他额角的汗珠越来越多,汇聚成细流,沿着鬓角滑落。
“您老人家当时在干嘛呢?”苏恒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嘲弄,“哦,想起来了。您正坐在您那间暖气开得足足的、能俯瞰半个CBD的豪华办公室里,慢悠悠地喝着刚送来的手磨蓝山咖啡,看着窗外飘的雪,啧啧,那叫一个惬意。”
他顿了顿,拿起餐巾纸,又擦了擦似乎并不存在的油渍,动作慢得令人心焦。
“我把验收单恭恭敬敬地递到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您呢?”苏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戾气,“您老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头捏着那单子,像捏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就那么扫了一眼,然后——”
苏恒猛地坐直身体,模仿着龚代当时那副尖酸刻薄、高高在上的腔调,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充满鄙夷:
“‘EGA?什么野鸡牌子?听都没听过!信号协议兼容性这么差?调试个网关都能搞这么久?耽误我们整个项目的进度你担得起吗?’”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连龚代当时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轻蔑撇嘴的神态都学了个十足十,看得远处的宋平都心惊肉跳。
“然后呢?”苏恒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更冷,“您老人家把那张单子,‘啪’地一下,直接甩在我脸上!纸边刮得我脸生疼!”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颧骨位置,眼神如同毒蛇。
“您当时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了,是怎么说的来着?”苏恒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复述着那句刻骨铭心的羞辱,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向龚代:
“‘拿着你们这破东西,给我滚出去!从今天起,EGA品牌,永远别想再进我们首益集团的长期供货名录!你们这种小作坊出来的垃圾,不配!’”
“不配?”苏恒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手里那只啃了一半的烧鸡“啪嗒”一声被随手丢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油污瞬间又扩大了一片。
他几步就跨到龚代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龚代能闻到他身上烧鸡的油腻气味和那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龚代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双腿却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恒那张英俊却如同修罗般的脸在眼前放大。
“龚代!”苏恒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样板间的玻璃似乎都在嗡嗡作响,再没有半分之前的慵懒,只剩下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审判!他猛地从旁边那张同样奢华的茶几上抄起一份厚厚的文件,看也不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摔在龚代僵硬挺括的西装前襟上!
“啪!”一声闷响!
文件砸在龚代胸口,又滑落下去,散开在他沾了油污的皮鞋旁边。封面上,“首益集团长期战略供应商名录(修订版)”几个烫金大字清晰无比。而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是龚代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和鲜红的公章印记!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苏恒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几乎要戳穿龚代的耳膜,“看看这份你昨天才亲手签批生效的最新供货名录!看看排在智能楼宇控制系统供应商第一位的是谁?!”
苏恒的脚尖,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踢了踢地上那份散开的文件封面,踢在龚代那引以为傲的签名上,也踢在龚代摇摇欲坠的尊严上。
“是EGA!是老子现在控股的EGA!”苏恒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现在,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苏恒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张俊美却冰冷如霜的脸几乎要贴上龚代惨白如纸的面孔,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对方最后的防线,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宣判:
“到底是他妈的EGA不配进你首益的名录?”
“还是你这身狗皮,你这颗狗头,你这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苏恒的语速放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彻骨的寒意,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不配再待在首益集团?!”
“轰——!”
龚代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苏恒吐出“不配”二字的瞬间,彻底崩断!
巨大的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眼前苏恒那张冰冷暴戾的脸,与记忆中那个在寒冬里穿着廉价工装、抱着设备箱、被他肆意羞辱唾骂却只能隐忍离开的年轻身影,疯狂地重叠、撕裂、再重叠!身份的天翻地覆,权力的无情碾压,以及苏恒此刻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杀意,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份名录是他亲手签的!苏恒现在是EGA的实际控制人,更是首益集团不惜代价都要笼络的超级VIP!周正荣知道了今天的事……龚代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
龚代那笔挺如松、象征着首益集团中层管理者尊严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膝一软,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狠狠砸在冰冷坚硬、沾满油污和鸡骨碎屑的云纹大理石地面上!
昂贵的藏青色西裤膝盖处瞬间被油污浸透,粘上细碎的骨渣。剧烈的疼痛从膝盖传来,但龚代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那张平日里惯会摆弄权术、颐指气使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极致的惊恐,涕泪瞬间糊了满脸,混合着油汗,狼狈不堪。
“苏总!苏总饶命啊苏总!”龚代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崩溃,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尊严,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沾满油污的手想去抓苏恒的裤脚,却又在接触到对方冰冷目光的瞬间,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只能徒劳地、疯狂地对着冰冷的地面磕头,额头撞击大理石发出“咚咚”的闷响。
“是我狗眼不识泰山!是我瞎了狗眼!是我该死!是我混蛋!苏总您大人有大量!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饶我这一次啊苏总!!!”
涕泪横流的哭嚎和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奢华而空旷的样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荒诞。宋平和几个工作人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
苏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卑微如尘泥、拼命磕头求饶的男人。他脸上那暴戾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但眼底深处,却凝结起一层比冰更冷、更硬的东西。那是一种彻底掌控后、带着审视蝼蚁般的冷酷。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慢条斯理地弯下了腰。这个动作让地上磕头的龚代猛地一僵,惊恐地抬起那张糊满鼻涕眼泪油污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希冀。
苏恒伸出了手。
那只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不久前还撕扯过滚烫的烧鸡,沾着油光。此刻,这只手没有去搀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侮辱意味,轻轻地、带着油腻的触感,拍了拍龚代那沾满了汗水和泪水、油腻腻、冰凉凉的脸颊。
“啪、啪。”
轻微的拍打声,在龚代的哭嚎和磕头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龚代的心上,让他瞬间噤声,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苏恒看着他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失焦的眼睛,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牵起一个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却充满了无尽玩味和残酷意味的弧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来自地狱般的寒意,清晰地钻进龚代彻底崩溃的耳中:
“龚主任,急什么?”
“这游戏……”
他顿了顿,看着龚代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黑暗,才慢悠悠地、如同宣判般吐出最后几个字:
“……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