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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回 圣袍召魂魄 锦绣引祸殃(1 / 1)

浣丝坊内,红莲辗转难眠,起身推门而出。皎月当空,万籁俱寂。隔壁父亲院门洞开,地库深处隐约传来人声……

她是第一次来地库,耳畔传来“滴答”水声,一盏油灯昏暗,在墙壁上投射出晃动的波光,中央矗立一庞然巨物,覆以银色织锦,锦下起伏蠕动,似有活物潜藏。

“爹爹,是你吗?”红莲声音颤抖着问,没有回应,她努力克服着恐惧,慢慢靠近,锦缎悄然滑落,一具青黑棺椁赫然显现!一条碧鳞巨蟒盘踞棺上,蟒首缓缓转来——竟是司闵善的面容!

红莲“啊!”地一声尖叫从梦中惊醒,夜深人静,周围一片漆黑。

“原来是做梦啊!”她定了定神,伸手去摸枕边,“孩子不在!”她猛地坐了起来,在床上一阵乱摸。

“哦!母亲领过去了!”她突然想起来了。天赐这些日子夜夜哭闹,母亲心疼她夜不能寐,神疲心倦,要帮她夜里带孩子,每天晚上,守着她给娃儿喂过奶再把孩子带走。

噩梦惊魂,红莲再无睡意。她点亮油灯,室内无异状,侧耳倾听,屋外亦无声息。

“爹爹莫非有事?怎会做此怪梦?”心下不安,她披衣下床,开门探视。

月色清朗,她攀墙望去,只见隔壁院中立一魁梧男子,背身而立,斗篷裹得严实。

“贡布!是贡布!”红莲认出那人,“他回来了!他终是回来了!”

红莲激动地推开院门,奔向贡布。他缓缓转身,笑容如旧般温暖,触手可及!可她无论如何也近不得身!急切伸手去抓,他却步步后退,倏然闪入地库门内!红莲毫不迟疑地追去,只见那尘封已久的地库门竟豁然洞开!

红莲站在门口望去,眼前是一级级台阶,向黑暗延伸。

“贡布!你在里面吗?”她声音颤抖着问,久久没有回应。

她鼓足勇气,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去。这地方她来过:一盏油灯昏暗,在墙壁上投射出晃动的波光,正中间停放着的是那具青黑色的棺材,棺木顶上铺着银色的织锦,浮动起伏......

她努力克服着恐惧,慢慢靠近棺材,猛地伸手扯开了织锦,那具棺木出现在她眼前!

棺木的盖子半开着,里面有光在闪动,她凑上去一看,那黑黢黢的棺材里有一对形制奇特的琉璃瓶,瓶盖为蛇形钮,盖沿外部套有一个镂空盖罩。鼓腹稳重,底部所攀附蟠螭有两根长长的胡须,承放两瓶的铜盘为长方形,由四只长脚的小蛇支撑,蛇口衔托着盘面,两只琉璃瓶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第二天,整个司锦号的人都听说了,一直关在地库里的司闵善昨夜打开门跑出去了!

五宝陪着青竹进地库查看。

“司锦号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五宝心中惊讶

虽然是白天,地库里的光线还是不足,管家命人把墙上的火把点亮,满室通明,只见原本用来浣丝洗锦的水池早已干涸,里头停着一具头尖尾阔的青绿色棺材!

众人面面相觑,这地库里啥时候有了这么个阴森森的玩意?!

棺材盖子半掩着,里面空空如也,空气里弥漫着特别的气味。

“当家的,那水栅栏门是开着的!”管家查看后过来禀报。

青竹皱起了眉头,如果人是从这地库与府河连通的水道出去的,那就更难找了!

母亲来问红莲昨天夜里的情形,她说自己昨夜睡得很死,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

司家报了官,大街小巷贴满寻人帖,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杳无音讯。

疯了的司闵善就这么消失了。

地库里那具诡异的棺材让人不安,母亲让青竹赶紧安排人去把棺材抬出去,红莲却反对。

“爹爹如今生死未明,若是他回来看他最宝贝的东西不见了,母亲您担待得起吗?”

母亲哑口无言,“地库阴沉沉的!还有那么个渗人的东西!……你赶紧带着孩子搬出来吧!”

红莲却不肯,说自己如今住的地方冬暖夏凉,安静舒适,况且自己的院子和地库有围墙分开,压根影响不了自己。

青竹听着红莲说的话,心下生疑,妹子当年搬进浣丝坊的时候是何等委屈不甘,逼着母亲重砌院墙,把父亲当时住的正堂、地库和自己隔开来,在自己这边院里开一道门出入。日日抱怨浣丝坊地处偏僻,只有她和下人,白天冷清寂寞,夜里阴森恐怖,吵着要母亲或姐姐来陪她睡......如今这里只剩她一个人,反倒不怕了?!

母亲拗不过她,只得让人把地库从外面上了锁。

午后,天赐躺在床上独自玩耍,红莲专心致志地做香囊,身边放着的,正是那匹“六神大合”的绝版织锦!

“天赐,看母亲做的香囊好不好?等这些香囊做好了,你爹爹就回来了!”

红莲眸中异彩闪动,双颊飞红,将琉璃瓶里面的药液一啜而尽,眉间的红痣突然暴长,转呈黑色!她用银针刺破婴孩细嫩的脚趾,殷红血珠滴滴落在香囊里,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骤起,可她并没有停下来,手持利刃割开自己的手腕,随着黑紫色的血液汩汩注入,香囊表面的织锦纹样脱色晕染而浑然一体,唯有腾蛇银丝勾勒的线条瞬间变黑,如墨刻一般,遒劲苍穹,黑色的腾蛇脱颖而出,仿佛诸妖退隐,这腾蛇要登场一般!

“是腾蛇!他在那里!在西南方!”

屋外暴雨如注,掩盖了室内这诡谲残忍的一幕。

人们都在说今年这雨奇了,从惊蛰起就开始哩哩啰啰地下,这段日子,更是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天漏喽!收织机喽!”有人在喊。

府河边机坊众多,沿河各家的花楼机都是在地上挖个坑,将织机安装在机坑里头。人坐在织机前做工的时候,身体的下半截都在坑里,湿气很重。遇到涨水厉害的时候,河水就会灌入机坑,所以要把织机收起来搬到高处去。

“今年这府河水涨得快,前两天才搬过一回的嘛!今天这机坑里眼看又要返水喽!”秦师父一回来就听铺子里的人在说。

“师父!要不咱们扯直把机子拆了收起?!反正这两天也接不到单子,这三天两头拆了装,装起又要挪地方,麻烦得很哪!”

秦师父眉头一皱,骂道:

“你娃莫想偷懒!手艺人停手就是停口!织机一停你娃几个的工夫就废喽!还不赶紧给我去大号机坊那边占地方去!去晚了就被别个占喽!”

司锦号机坊在青莲街正中间的位置,河堤不决河水就涨不到那里。

秦师父他们扛着织机架子赶到司锦号机坊时,只见管家正指挥着伙计在机坊外场搭棚子,靠墙的一侧已经搭好了一整排,有两家铺子已经在棚子下面装起织机了。

“师父快来!我给你们占了位置!”五宝在棚子下面高声叫。

这种天气,按惯例是要熬豆芽汤的,豆芽除湿气,好多机坊一年四季都在喝。五宝中午也凑过来喝师娘熬的豆芽汤,发觉大家伙都无精打采,一个个埋着头不说话。

“如今李娃儿当上了官坊的大师傅,得意得很喏!”一个人道

“大师傅么不稀奇嘛!哪个没当过么?”旁边有人气不忿

“人家是成都府官办织锦院大师傅,是领官饷的!你这种小作坊的大师傅能比么?!”

“昨日官坊开张,王师傅我几个还专程约起陪着当家的去贺他,人家听说是司锦号的,使个徒儿出来受礼,面都不露!”

五宝听了先是替师兄高兴,后来听他们骂李师兄忘本不开心了,说道:

“你们报了是秦师父家的没有?你们不说是秦师父家的,人家哪晓得你们是司锦号的谁!”

“哎呀!我都望见他在高头喽,扯起喊‘李贵儿!李娃儿’,人家理都不理么!”

五宝气不忿,又说不过他们,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心想,自己怎么不知道李师兄当新作坊大师傅的事,要是知道,就亲自去贺他!他不相信李师兄会不认自己!

青竹听了他的抱怨,只道:“大家都在这个行当里头,早晚都要见么。”

五宝一听点头,心想:对!待明日我就去找师兄!

红莲等不及明天了

夜里,她打开了地库的门,顺着石阶梯下去,府河涨水,阴沉木棺底部浸泡在水中。

红莲打开手里的包袱,里面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六神大合锦”香囊!

她目送它们顺着水流从栅栏飘出去,外面是暴涨的府河,她的亲人就在河流的尽头!

夜深人静,红莲一边熟捻忘我地做着这一切,一边轻声吟唱着古老神秘的歌谣,地库里火光摇曳,歌声悠远,异香扑鼻……

这场景、步骤和动作她仿佛做过无数次……

夜沉如水,群星隐匿,神秘诡异的仪式到达高潮,古老的通古斯咒语自大地深处响起,呼唤着游魂归来。

“约期已至,锦囊即是圣袍,将你的血脉包裹,你四散的魂魄快随着它的指引,找到回家的路吧!”

以伏藏甘露为引,萨满神招魂引魄符为令,香囊寻那游荡天地的古老魂魄去了。

生前遨游天地广,

死后不愿入阴间。

君心滚入三江北,

手足散落四海边,

鸟衔尔肉落枯木,

虎弃尔骨在荒原,

铁马金戈涂尔血,

风雨雷电穿尔魂,

背弃神明遭天谴,

灵识飘泊苦无依!

愿以我血祭诸天,

圣袍裹尸魂羁縻,

三世领受屠戮苦,

劝得冥顽弃贪心。

但等神谕从天降,

便是故人归来时!

……

大雨如注,五宝在廊下收了伞,推门进了屋。

吴居村和大掌柜正神情严肃地看着案桌上摊开的一幅织锦,青竹冲他招手,五宝忙上前观看。

只见那织锦以银色为底,五个五方正色图徽以四方连续方式展开,由密云波涛分隔,中间腾蛇通体墨色,银鳞覆体,双瞳烈焰,迎风展翅......正是那“六神大合”的织锦!

“啊!这是地库里头不见的那一幅找到啦?还是呈给织染局那一幅送回来了?”五宝惊讶地问,他虽然没有亲自上手织这“六神大合锦”,但当年日夜陪着王师傅、李师兄他们一寸一寸织出来,对织锦图样亦是熟悉。

吴居村皱着眉头,沉默不语,青竹也只是轻轻摇头。

五宝再仔细看,这织锦图样与当年李师兄他们所织一模一样,但左右两侧的文字却是“神兽祐八方”

“这,这不是咱们织的锦啊!”

只听大掌柜说:“这幅织锦是我假托外省客商向锦城内无名织锦坊定的。因坊间一直有传闻,说咱们的‘六神大合锦’于黑市中早有交易,市值千金,一幅难求,故而大小姐命我暗中探查,一月之前下定,今日终于得了,大小姐特请吴师父来过过眼。”

吴居村一直在俯身细看,良久道:“如今看来,确有人仿制咱们的‘六神”织锦图样,只是这仿制之人必定对此图样及成品非常熟悉,才能织得与咱们的锦一模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当时织锦的匠人就那几个,除了辞去的李贵,其余的人都尚在司锦号内,故仿制之人是谁昭然若揭!

“你们说是李师兄?!可他如今已经是官坊大师傅,何苦来做黑市买卖?!”五宝不可置信

“哼!他李贵单枪匹马怎有实力仿制图案如此复杂精妙的织锦?!大小姐起初就怀疑,此事背后的正主怕是四大坊这样的大号!”大掌柜说

吴居村也点头道:“是啊!这‘六神大合锦”当时轰动锦官城,众所瞩目,价值不菲,多少富贵人家争相定制。无奈我们司锦号毁了花本,退了所有订单,世间仅余两幅成品,一幅藏于织染局寻常人不得见,一幅随当家的消失于地库,吊足了人们的胃口!自有那逐利之人不惜毁坏行规道义仿制,也只有四大坊有这样的实力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织成,借他人名义先在黑市上交易,投石问路。只是这仿制之锦居然出自咱们司锦号自己的‘比武会大王’之手,实在可悲可叹!”

“大小姐,如今咱们已得了这锦,正可以去织染局告他们!只要顺藤摸瓜,不愁抓不住主谋!他们盗用官坊图样,行黑市交易,无论哪一条都可断其生计,将其撵出这织锦行!”大掌柜义愤填膺地说。

青竹默默听着众人的议论指责,看着窗外倾盆大雨不发一言。

司锦号如今内外交困,已经不复当年业内翘楚地位,如今丢了御贡的份例,眼下这“官坊”的名头已另有正主,“盗用官坊图样”一说自是勉强,况且若真如吴师父所忧,这“六神”织锦有压胜之嫌,不吉之兆,为官家不喜,自己既然避之不及,又何必去追究真伪?倒不如乘此机会与这锦撇清干系才是。

想到这里,青竹缓缓开口道:

“各位,这锦你我前所未见。”

众人听了先是一惊,细思之下又都沉默不语。

不久,城中四大坊皆有“六神锦”售卖,纷纷打出“本坊独创,别无他制”的旗号,有的叫“妖兽出天下归”,有的叫“神异万象”,有的叫“神兽献瑞”......

唯独司锦号不制售“六神锦”,眼见着同行赚得盆满钵满也不为所动。

这一日,大掌柜带秦师父来见青竹。

大掌柜见他面有惭色,欲言又止,不禁冷笑道:“秦师父,您说要见大小姐,此刻怎的又犹豫起来?不就是见隔壁樊师父家与大号解了约,您也坐不住了吗?”

秦师父咬了咬牙,拱手作揖道:“大小姐,秦某人是个匠人,停了织机就断了生计,没了订单就没了一家老小的吃喝,如今大号不发单子,又不准各坊自己接那‘大单’,我铺子里十几号人怎么活?可惜啊!这‘六神大合锦’本是我铺子里的大师傅和徒弟亲手所织,如今反倒让外头的人捡了便宜。大小姐只要您点个头,就算咱们已经毁了花本图样,只需几日,我们那些老师傅凭着记忆也可以复原花本,司锦号正本定制,不愁挣不来金银......”

“秦师父”青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您若是也想与司锦号拆伙单干,大掌柜这里自会与您拆算分明,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坊,也可在咱们的机坊开工,只是不可在司锦号的机坊内织那锦罢了。”

秦师父长叹一声起身告辞。

五宝拉住师父、师娘的手,伤心不舍。师父叹了一口气,递给他一把黄杨木芯的梭子。

“师父知道你是个心实肯干的,三年学徒日日操练,手上功夫一日也没有落下,这梭子师父早就给你备下了,今日你就算出师了!”

眼见这巷子里的几家铺子都搬空了,五宝难过,心情就如同外面这阴雨天气一般压抑憋闷。

眼下这个端午节过得着实荒凉,往年青莲街上家家户户包粽子挂菖蒲,孩童们都挂上驱五毒的香包。这时节师父会在机坊四角燃艾叶熏五毒,让师娘熬制药茶给整个机坊的老少喝,驱湿除秽,自晌午起大家伙就围坐在一起吃粽子、酱鸭子、破酥包子、咸鸭蛋、芽豆、菱角,喝雄黄酒,摆龙门阵,好不热闹!到了晚上,府河边聚集着许多人,点河灯、向河里扔粽子,追思故人。

如今这天大雨如注,青莲街上行人匆匆无人驻足,几家铺子人去楼空,冷冷清清,再无往日热闹景象。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火星与心宿二在这年天空相遇,两星斗艳,天空红色如血,是称“荧惑守心”,人心浮动。

川省已罕见地经历了大小十年旱情,前年去岁大旱更是导致赤地千里,颗粒无收,但朝廷税负丝毫不减,百姓苦不堪言,各地民怨沸腾,纷纷抗税弃捐起事,义军所到之处百姓群起响应,渐成燎原之势。朝廷大怒,派大军剿杀各路义军,追讨涉事者……

此前查报:松潘厅有藏民持“神兽震西南”旗帜起事!恰逢有成都府织锦商户联名举报织染局主事刘戚借成立“官坊”贪腐索贿,主使匠人制售“六神大合织锦”!朝廷遂以刘戚贪腐渎职,为制售反旗之源,罪同谋反!将其问斩!下令收缴销毁市面所有妖异织品,所有制售压胜之匠人、商户一律处死!

端午刚过,官府便在全城查封制售“六神锦”之店铺,抓捕涉事商贾及织锦匠人!城外接连数日行刑,每日都有百余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你们瞧见没?李贵的人头挂在城墙上!”

“别个还好说,他是首织嘛!还跑得脱么?!”

“啊呀!听说樊家的也着了!”

“亏得咱们当初不贪心!”

司锦号在这场浩劫中得以幸存,五宝晓得其中原委,一个远见改变了百十号人的命运!这一事实深深改变了他对“赚钱”“当大王”的执念,要读书!只有读书人才有见识,才看得远!

只是他们庆幸得太早,这一场织锦带来的浩劫还没有结束……

青莲街上的织锦铺子很快就被查封至十室九空;城中黑市被连根拔起,不独锦锻,饥荒之下一切紧缺的物资都被官府严控起来,普通人即便手里有银钱也买不到日常必需的物品,先是油盐糖茶,渐至米粮医药均告匮乏,哄抢之事不绝……锦官城内人心惶惶,谈“锦”色变,皆称此劫为“锦绣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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