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齿轮映雪(1 / 1)

囚车碾过建康城覆雪的石板路,吱呀作响,冰冷刺骨的风雪无情地灌入。铁镣沉重,手腕脚踝早已磨破,渗出的血混着雪水,凝成暗红的冰痂。然而,比这更冷的是心头那股寒意——去向琅琊王氏的掌门人、尚书仆射王彪之索要被“挪用”的工部齿轮?这无异于虎口拔牙。

车轮辘辘,碾碎冰雪,也碾过她纷乱的思绪。髓海深处,那冰冷的机械音沉寂着,仿佛也在评估这近乎自杀的任务风险。袖中那半枚“河出图”残璧,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母亲沉塘前决绝的眼神,乌衣巷族兄轻蔑的嘲笑,李家渡口卷宗上刺目的污渍……一股混杂着悲愤、孤勇与破釜沉舟的火焰,在冰天雪地里灼灼燃烧。

就在囚车即将驶入皇城区域,守卫森严的朱雀门前时——

“吁——!”

一声清越的喝止,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风雪中,一骑如墨色闪电般冲破雪幕,精准地勒马停在了囚车前。马是通体乌黑的骏马,神骏非凡,马背上的人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旧的皮甲,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皮绳束起,几缕发丝被风雪吹拂,贴在棱角分明的面颊上。一道清晰的旧疤,从右额角斜斜划至颧骨,如同雪原上的一道沟壑,非但无损其英挺,反添几分冷冽悍勇。

是萧琰!

谢沉璧的心猛地一跳。前世,这位出身寒微、凭战功一步步爬上来的将领,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托付后背的盟友,也是最终为她身中数箭的忠义之士。他此刻应该在北境戍边,怎会出现在这里?

押车的禁卫显然认出了来人,为首的队正脸色微变,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萧校尉?此乃押解要犯之车,奉旨行事,还请……”

萧琰看也未看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越过禁卫,直接锁定了囚车中戴着沉重枷锁、面色苍白的谢沉璧。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大步流星走到囚车旁。风雪呼啸,吹动他玄色的衣袂。

“谢都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北境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感,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清晰地传入谢沉璧耳中。没有寒暄,没有疑问,只有最直接的陈述,“北境流民,已闻黄河水患之讯,人心浮动。洛口仓若不能及时备足舂好的赈粮,恐生大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腕间磨破的血痂和冻得青紫的双手,浓黑的剑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接着,在谢沉璧和所有禁卫愕然的目光中,萧琰竟从怀中掏出一个尚冒着丝丝热气的粗陶罐!他单手稳稳托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穿过囚车粗糙的木栅,将那陶罐递到了谢沉璧戴着镣铐的手中。

入手温热,瞬间驱散了指尖的麻木。一股混合着姜的辛辣与饴糖甜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驱寒。”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军械。随即,他翻身上马,玄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迅疾,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留下囚车内外一片死寂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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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台,“听政轩”。暖阁内檀香袅袅,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恍如隔世。

谢沉璧被按着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铁镣发出沉重的闷响。巨大的书案后,尚书仆射王彪之终于搁下紫毫笔,抬起头。他的目光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者的温润,但眼底深处沉淀的,是阅尽沧桑的深邃与掌控一切的从容。

“谢都水,”王彪之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镣铐加身,风雪入骨,仍不忘河工之责,亲临尚书台。这份‘勤勉’,倒是令老夫动容。”他的目光落在谢沉璧冻得青紫的手和腕间血痂上,语气听不出褒贬,“只是,老夫案牍劳形,分秒必争。何事需你如此急切,不惜以此等……面目示人?”

谢沉璧深吸一口气,压下屈辱与寒意,声音竭力平稳:“回王公,下官为洛口仓连机碓而来。此碓乃赈灾粮加工之命脉,然其核心齿轮组,两年前被贵府管事‘挪’去修了园景水法。今桃汛迫近,流民将起,北境亦闻风不稳。若无此碓高效舂米,洛口仓纵有万石粮,亦难救数十万饥民于水火!一旦民变,祸延建康,恐非社稷之福,亦非……琅琊王氏门楣之光彩!”

她直接点明“民变”与“王氏声誉”的利害关系。

王彪之平和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听到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捋了捋银须,语气淡然:“哦?府中管事竟如此不知轻重?老夫定当严查。”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炬,直刺谢沉璧,“不过,谢都水,老夫更想知道,你如何笃定三月必有桃汛溃堤?工部堤防卷宗,李家渡口段记录似乎……语焉不详?你,莫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抑或是……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压力陡增!谢沉璧感觉颈后的铡刀仿佛再次悬起!髓海剧痛隐隐发作,冰冷的机械音急促提示:

【侦测到关键节点!目标人物质疑堤防预警!】

【方案:以技术换信任!抛出‘水排鼓风’技术!关联其家族利益!】

一幅关于改进冶铁鼓风设备“水排”的详尽结构图瞬间涌入脑海!利用水力驱动大型皮橐,替代人力或畜力,成倍提升风量和炉温!这正是王彪之次子王谧掌管的家族铁矿冶炼坊亟需突破的瓶颈!

剧痛袭来,谢沉璧强忍眩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残璧的冰冷保持清醒。她迎着王彪之审视的目光,声音因强忍痛楚而微微发紧,却异常清晰:

“王公明鉴,天象水文,自有其律。下官在工部数年,遍查典籍,推演水势,所依不过是《禹贡》《水经》之学,辅以实地勘察。去岁秋汛冲刷痕迹、今岁暖冬积雪厚度、河道淤塞现状,皆有迹可循,非是妄言。卷宗污损,乃工部之失,非天灾无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孤注一掷:

“至于那齿轮……下官深知,此物于王公府邸水景,不过锦上添花。然于洛口仓,关乎数十万生民口粮,关乎北境流民安定,关乎……建康城是否会被流民之潮冲击!”

“下官……或有一策,可解王谧大人掌管的城西冶铁坊当下之困——鼓风之力不足,炉温难升,良铁产出不丰,制约军械民器,亦影响岁入!此法名曰‘水排鼓风’,可借水力驱动巨橐,其风量之巨,远超人畜之力数倍!若得此法,炉温可控,铁水流畅,精铁良器产量倍增,指日可待!”

“此‘水排’之法,构造图样、运作要诀,下官可即刻默写献上!只求……工部连机碓齿轮完璧归赵,并借调熟练工匠十名,助洛口仓三日之内修复碓机!王公,此为利国利民,亦利琅琊王氏千秋基业之交易!望王公明断!”

暖阁内一片死寂。檀香的气息似乎也凝固了。王彪之抚须的手指停了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评估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兴趣,牢牢锁定了跪在下方、戴着沉重枷锁却语出惊人的女子。

“水排鼓风?”王彪之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详细道来。”

谢沉璧精神一振,强忍剧痛,立刻依据脑海中的图纸,清晰、简洁地阐述了水排的核心原理、水力驱动机构、大型皮橐(风箱)的构造与联动方式,以及预估的效率提升倍数。她的话语精准、逻辑严密,完全不像一个濒死的“疯妇”,而是一个浸淫技术多年的行家。

王彪之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书案上轻轻敲击。当谢沉璧说到关键处——如何利用齿轮组和曲柄连杆将水轮的旋转运动转化为皮橐的往复直线运动,实现持续强力鼓风时,他眼中精光一闪!

价值!巨大的、切切实实的价值!这绝非空口白话!这项技术若真能实现,对王家掌控的冶铁业将是质的飞跃!其带来的利益,远超过几个齿轮和几个工匠的“损失”,更远超于一个“罪臣”的性命!

就在此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走入暖阁,在王彪之耳边低语了几句,目光隐晦地扫过跪在地上的谢沉璧。王彪之微微颔首,神色莫测。

“谢都水,”王彪之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很好。”他抬手,对那管事吩咐道:“带谢都水去偏厅稍歇。传话给府库,立刻找出工部那套齿轮,着人仔细擦拭干净,连同她要的十名匠人,一并送去洛口仓。”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谢沉璧身上停留片刻,“另外,取一件厚实的斗篷来,给谢都水御寒。莫要……冻坏了朝廷的‘功臣’。”

——

风雪似乎小了些。当谢沉璧被带离“听政轩”,重新站在冰冷的廊下时,一件厚实的玄色斗篷披在了她身上。押送的禁卫动作也缓和了些。

齿轮索回,匠人借调,一件御寒的斗篷。冰冷的交易达成,王彪之的“效率”和“恩威并施”展现得淋漓尽致。但这“顺利”背后,是谢沉璧用一项足以改变产业格局的核心技术换来的,更是她将自己更深地绑在了王氏的战车上,头上悬着“妖言”与“交易”两把利剑。

她下意识地望向朱雀桥方向。风雪迷蒙,然而——

嗡!

髓海深处,那冰冷的机械音骤然响起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嗡鸣!与此同时,袖中紧握的那半枚残璧,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彼端,与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谢沉璧猛地攥紧残璧,心脏狂跳。这震动……是来自朱雀口中那另外半块玉璧吗?还是……这尚书台深处,藏着与“河图洛书”相关的秘密?王彪之的“爽快”,是否也与这神秘的共鸣有关?

交易达成,前路却更加凶险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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