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流埽工(1 / 1)

葛洪景陋室里沉闷的捣药声,如同送葬的鼓点,敲打在谢沉璧紧绷的神经上。掌心,那枚微缩浑天仪的青铜钥匙冰冷坚硬,北斗七星的刻痕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引力,要将她拖入未知的深渊。王彪之的“擢升”文书静静躺在小几上,鲜红的钤印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不能再等!

“赵诚!”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因虚弱和急迫而发颤,“备车!去李家渡口!现在!”

老吏赵诚闻声推门而入,看到谢沉璧挣扎着从硬板床上起身,铁镣哗啦作响,脸色苍白如鬼,惊得连忙上前:“大人!您的身子……”

“死不了!”谢沉璧咬着牙,额角青筋跳动,强行压下髓海翻涌的剧痛和阵阵眩晕,“堤防不等人!立刻!备最快的车!带上所有能带的匠头、河工!还有……”她目光扫过那件被丢弃在角落的玄色斗篷,声音冰冷,“带上那件斗篷!”

洛口仓的混乱与喧嚣被迅速抛在身后。一辆简陋却坚固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融化的雪水和冻土,溅起浑浊的泥浆。车辙印深深,如同刻在大地上的伤痕。谢沉璧裹着那件象征交易与枷锁的玄色斗篷,蜷缩在颠簸的车厢里,紧闭双眼,竭力对抗着身体的虚弱和脑海中翻腾的信息流——关于李家渡口的地形、水势、前世溃堤的恐怖景象,以及髓海中那冰冷机械音不断重复的堤防结构弱点分析。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临界……】

【目标区域:李家渡口……水文数据异常……风险激增……】

【建议:优先加固……桩基……护岸……】

车窗外,天色越来越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向大地,寒风卷着潮湿的土腥气,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疾驰数个时辰,当马车终于冲下官道,沿着崎岖的河堤土路奔向李家渡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浑浊的黄河水如同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龙,裹挟着断裂的树枝、冰凌和不知名的杂物,咆哮着撞击着堤岸!浪头拍打在堤坝上,溅起丈许高的浑浊水花,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和泥土被冲刷的味道。

堤坝上,一片混乱!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民夫和少量工部小吏,如同暴雨前的蚂蚁,在风雨和泥泞中徒劳地奔忙着。他们正试图用草袋装填泥土,堆积在几处被河水反复冲刷、已经明显内凹的堤段外侧,形成所谓的“埽工”(草埽护岸)。然而,水流太急!刚垒起的草袋转眼就被凶猛的浪头卷走,连带着几个躲避不及的民夫也惨叫着被拖入浑浊的急流,瞬间没了踪影!绝望的哭喊和惊恐的呼号混杂在水流的咆哮声中,令人窒息。

“大人!大人来了!”混乱中,有人认出了谢沉璧的马车,嘶声高喊。

绝望的人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无数双惊恐、疲惫、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当看到从马车上艰难下来、依旧戴着沉重镣铐、脸色苍白得吓人的谢沉璧时,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悲鸣和质疑。

“都水使者?怎么是个戴枷锁的女人?”

“朝廷没人了吗?派个罪囚来糊弄我们!”

“草袋根本没用!水太大了!挡不住啊!”

“我的儿啊!被水卷走了!救救他啊!”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工部派驻在此的一名小吏连滚爬爬地冲到谢沉璧面前,浑身泥水,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带着哭腔:“谢大人!您可来了!水……水涨得太快了!草埽根本立不住!桩也打不下去!李家渡口这段,去年秋汛就冲坏了根基,今年……今年怕是真的要……”

“闭嘴!”谢沉璧厉声喝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部分嘈杂。她推开搀扶的赵诚,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走向堤坝最危险的内凹处!

冰冷的河水溅在她脸上、身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她混沌的意识陡然一清!髓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仿佛也感应到环境的凶险,变得异常清晰:

【实时扫描……堤基侵蚀度:73%……水流冲击力:峰值……】

【传统草埽方案……失效概率:99.8%……】

【紧急方案:沉梢埽工!需大量梢料(树枝、芦苇束)、巨石、绳索!】

沉梢埽工!谢沉璧眼中精光爆射!这是利用树枝芦苇捆扎成巨大的梢捆(埽捆),内裹巨石,用绳索串联,沉入堤岸险工处,利用其柔韧性和重量缓冲水流、保护堤基的古老而有效的技术!比单纯的草袋填土稳固百倍!

“赵诚!”谢沉璧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和急迫而嘶哑,“立刻传令!停止所有草袋填土!无用之功!”

“所有人听令!”她面向混乱的人群,用尽力气嘶喊,声音穿透风雨:

“一队!立刻去砍伐附近所有可用的柳树、杨树枝条!粗细皆可,越多越好!要快!”

“二队!收集所有能用的芦苇、藤蔓、绳索!没有绳索,拆下你们的腰带!撕下你们的衣襟!”

“三队!去河滩、高地,寻找巨石!拳头大小至人头大小皆可!越多越好!”

“四队!所有懂捆扎的匠人、有力气的汉子,立刻就地开始,按我说的法子,扎埽捆!听仔细了!”

她语速飞快,指令清晰,在风雨和绝望的哭喊中劈开一道命令的通道。混乱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具体到极致的指令震住了,下意识地停下了无谓的奔逃。

“扎埽捆!用粗树枝做骨架,细枝条、芦苇密密填充!要扎紧!扎实!形如巨枕!中心,给我裹上石头!用藤蔓、绳索,横三竖四,死死捆牢!一个埽捆,至少要两人合抱大小!”谢沉璧一边嘶声喊着,一边夺过旁边一个匠人手中的绳索和短棍,不顾腕间铁镣的阻碍,动作极其艰难却异常标准地现场演示起如何快速捆扎一个简易的埽捆核心!

她的动作笨拙却充满力量,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混合着额角的冷汗,镣铐在湿透的衣袖下磨蹭着伤口,暗红的血水渗出。但那专注的眼神,那不容置疑的指令,那近乎搏命般的示范,像一道闪电,瞬间点燃了濒临崩溃的人群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听谢大人的!”

“砍树去!”

“找石头!”

“快!跟我学扎埽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泥沼中重新点燃。人群爆发出求生的力量,迅速按照指令分散开来。砍伐声、搬运石头的号子声、匠人们急促的指导声和捆扎绳索的摩擦声,迅速取代了无意义的哭喊,汇成了一曲与黄河咆哮对抗的悲壮交响!

谢沉璧站在风雨飘摇的堤岸边缘,成了整个战场的核心。她嘶哑着嗓子,不断发出指令,纠正着匠人捆扎的细节,指挥着民夫将捆好的埽捆用粗大的绳索串联起来。

“这里!桩位!给我打深!再深!水底是流沙!桩要打到硬底!”

“绳索!挂上这个埽捆!沉下去!对准内凹最深处!”

“下一个!跟上!用绳索连起来!形成埽墙!”

沉重的埽捆被众人合力推入汹涌的河水!巨石增加了重量,柔韧的枝条和芦苇缓冲了水流的冲击。一个、两个、三个……巨大的埽捆如同忠诚的卫士,沉入堤基最脆弱处,用身体抵抗着巨龙的撕咬!浑浊的水流撞击在埽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冲天的水沫,但堤岸的颤抖,似乎真的……减弱了一丝!

“有效!有效啊!”有人激动地大喊起来!

“快!继续扎!继续沉!”希望的曙光让所有人的动作更加拼命!

然而,就在沉梢埽工初显成效,人心稍定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伴随着脚下堤坝剧烈的、如同地龙翻身般的摇晃,猛然从堤坝中段传来!

“不好!!”谢沉璧瞳孔骤缩,循声望去!

只见距离他们奋力加固的内凹险段上游约百丈处,一段看似相对完好的堤坝,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猛地向内塌陷了一大块!浑浊的河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塌陷处,迅速掏空着下方的泥土!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吞噬着一切!而那塌陷处,赫然正是工部卷宗记录中语焉不详、污损最严重的地段!也是她凭借前世记忆和“系统”扫描,判断侵蚀最严重、但因距离稍远且表面“完好”而暂时未及处理的致命弱点!

“是那里!快!分人去堵!”谢沉璧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但为时已晚!人力在自然伟力和被刻意掩盖的隐患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塌陷口在漩涡的撕扯下迅速扩大,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如同瀑布般向内倾泻!堤坝内部被掏空的声音如同垂死的呻吟!

“来不及了!跑啊!”绝望的哭喊再次响起,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瞬间崩溃!人群惊恐地向堤坝两端逃窜!

谢沉璧被混乱的人流推搡着,脚下泥泞湿滑,沉重的镣铐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盯着那迅速扩大的溃口,髓海剧痛如同钢刀搅动,冰冷的机械音发出尖锐的警报:

【溃口生成!位置:坐标点……侵蚀度……95%……】

【紧急撤离!生还概率……计算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堤坝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风雨的闪电,从溃口上游的堤坝顶端疾冲而下!那人影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环首刀,刀光在昏暗的天色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不是冲向溃口,而是狠狠劈向溃口上方堤坝外侧——几根深深钉入泥土、连接着巨大埽捆的粗大缆绳!

“萧琰?!”谢沉璧失声惊呼!

刀光如匹练!锵!锵!锵!

数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粗如儿臂的缆绳应声而断!

几个尚未被卷入漩涡的巨大埽捆,失去了缆绳的牵引,在自身重力和水流冲击下,如同失控的巨兽,翻滚着、咆哮着,精准无比地朝着那迅速扩大的溃口砸落下去!

轰!轰!轰!

沉闷如雷的巨响!埽捆狠狠砸入溃口,巨大的重量和柔韧的缓冲瞬间减缓了水流涌入的速度!浑浊的河水被暂时遏制!虽然无法彻底堵住,但溃决的速度被硬生生拖慢了!

“加固!快!用草袋!用石头!堵住埽捆之间的缝隙!”萧琰的身影稳稳落在溃口边缘,浑身湿透,泥浆裹身,脸上那道疤痕在雨水中显得格外狰狞。他朝着呆滞的人群怒吼,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唤醒了众人!

希望,在毁灭的边缘被强行拽回!

谢沉璧推开搀扶的人,拖着镣铐,踉跄着冲到溃口附近。她看着在激流中翻滚、顽强抵抗的埽捆,看着萧琰如同定海神针般立在溃口边缘指挥的身影,看着重新鼓起勇气、拼命向缝隙中投掷草袋石块的民夫……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在溃口下游不远处的堤坝阴影里,那个裹在宽大粗布衣衫中、覆着半张青铜傩面的小小身影——阿蛮!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蹲在泥泞中,用一根树枝,在湿滑的堤坝斜坡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那图案……赫然是一个由七颗星点组成的勺子形状——北斗七星!与她手中那枚青铜钥匙末端的星图,一模一样!

阿蛮画完,抬起傩面下唯一露出的右眼,深深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了谢沉璧一眼。随即,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混乱的人群和越来越大的风雨之中。

谢沉璧的心脏狂跳!阿蛮!星图!钥匙!溃口!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指向某个惊天的秘密?

髓海深处,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紊乱:

【高能量……共鸣……检测……】

【星图标记……关联……河床……定位……】

【警告!未知威胁……高速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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