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宁和顾牧在一起这两年,顾牧从未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所以他一直以为他把她养得很好。
但就在两周年纪念日的晚上,慧宁哭了。
顾牧一早就应承了慧宁晚上一定回家,两人好好庆祝,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临下班时,他被新来的投资人一把扣住手腕,非要大家一起去吃饭唱歌。
公司的新项目箭在弦上,就等着这笔钱启动,顾牧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强打精神陪着。
酒过几巡,大家玩起了大冒险,顾牧抽中了大冒险,必须选人跳贴面舞,他在眼含期待的几位女同事之间看了眼,选了上一轮大冒险被女装的男下属。
席间同去的前台小妹觉得顾牧和他那位男扮女装、花枝招展的男下属跳贴面舞的场面实在好玩,手一抬就拍了下来,笑嘻嘻地,手指一动直接分享给了慧宁。
慧宁守着满桌饭菜,点开手机,看到的就是顾牧满脸迷醉的和一个长发女生跳贴面舞的视频。
她知道自己不用等了,默默开始收拾餐桌,心里积攒了两年的委屈与愤懑此刻再也无法用爱意封堵,化作泪水滚滚而落。
凌晨三点多,顾牧裹着一身酒气,踉跄着推开家门。
一脚踏进客厅,满室刺眼的光亮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他晃了晃才站稳脚跟,闭了闭眼,才看到客厅沙发上,慧宁蜷缩在那里,身子随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一颤一颤。
她哭了多久?
没人知道。
顾牧只看到灯光下,她的双眼肿得那么厉害,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泪水流了满脸。
只不过是没有陪她庆祝两周年纪念日,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么闹吗?
顾牧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厌烦,却还是打算好好解决这件事。
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紧。
“……慧宁?”他声音嘶哑的唤了一声。
慧宁听见他的声音,哭声猛地停住,整个人剧烈一抖,转过去背对着他,慌乱地用手背去擦脸,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顾牧的酒醒了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抓住,他从没见过慧宁这样,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又怎么了!”
顾牧看着她这副躲避他的样子,今天积压了一天的被投资人的刁难、无从安放的焦虑情绪被酒精蒸腾起的火气点燃。
他拔高声调,对着慧宁吐出连番质问,同时也在宣泄自己的情绪。
字字像淬了冰的钢钉,狠狠朝慧宁狠凿下去。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你能不能情绪稳定点?!”
“你总这样子闹——”他喘了口粗气,话语里的厌烦和指责喷薄而出,。
“——我真的受够了!”
收尾这句话像无形的耳光,抽得慧宁脑袋”嗡“的一响,不由得转过头看向他。
“你、答应过……今晚回来、庆祝的……”慧宁的控诉破碎在呜咽里,仍一字一词说了个清楚,“可你没回……反倒……在和人跳舞!”
她并不想两人之间存在任何误会,总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从顾牧一年多前辞职创业开始,用这种混合着厌烦与鄙夷的斥责辞职在家照顾他的慧宁,便成了他宣泄压力的惯用手段。
慧宁从最初的不安惶恐,如今已艰难的学会默默承受消化。
“闭——嘴——!”
他在她的回应里只听到了她对他怀疑,顾牧的心头火更如同爆开的汽油桶,意图焚毁一切。
他俯瞰她瑟缩的躯体,如同看一堆亟待焚烧的垃圾:“那是男的!扮的!听不懂人话吗?!蠢货!”
他猛地向前踏进一步,鞋跟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她蜷缩的身体一颤,滚烫的、混着酒臭的鼻息喷洒在她面前:“你除了像摊烂泥一样赖在这儿!为点鸡零狗碎淌这些臭水!还能不能干一件人事?!嗯?!废物东西!”
他骤然出手,铁钳般的手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扭过来,逼她直面自己扭曲的面孔。
“你只会要钱——”他齿缝间挤出毒蛇般的嘶鸣,极尽嘲讽,“老子在外面!为了供这个家!为了填你这个要钱的深坑!像条被剥皮的野狗一样玩命!骨头渣子都榨出来养你这条寄生虫!”
顾牧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铁条,狠狠抽打着慧宁的神经。
“你呢?!嗯?!除了张开你那讨债的嘴朝我要钱!就是用你这点不值钱的眼泪当武器逼我掏钱、除了摊开你那要饭的手——你这具死肉还剩下什么功能?!屁用没有的累赘!”
顾牧那些刻毒的话,像无数冰刺扎进慧宁的心,瞬间冻死了所有感觉。
痛麻之下,她忘了哭,被他掐住的下巴,骨头像要碎掉一样剧痛,但这点皮肉之苦,根本抵不过心被碾碎的滋味。
就在这绝望冰冷的深渊里,当初顾牧要她辞职在家的场景如一束光,兀自刺穿黑暗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当时在公司楼下牵着她的手,笑里漾着明亮的光,“你这又忙又要受气的破工作别干了,辞了吧,我养你。”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满怀爱意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你只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钱都归你管,你只管等我做大做强后,娶你做顾太太。”
慧宁无数次想起那天的顾牧,他那么自信且满怀爱意地望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描绘美好未来的笃定。
慧宁垂下眼,强逼自己咽下呜咽,咬住唇,以为这狂风暴雨般的伤害该停了。
谁知——
更污秽、更恶毒的话,如同带着锈的铁鞭,更加凶狠地抽打下来,要把她彻底踩进污泥里,再钉上耻辱柱。
“——更让老子恶心到吐的是!谁会把你这种只会要钱哭闹的破烂玩意儿当正经女友?!老子是瞎了八辈子的眼!才摊上你这个只会要钱的祖宗!”
顾牧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这句话一出,慧宁浑身剧烈地一颤。
过往顾牧的谩骂虽然刻薄伤人,却从未如此彻底地否定过他们之间的爱意。
极致的惊悸如同冰水浇顶,反而使她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
她不再试图挣扎辩解,只是凝神专注,像一个被动的容器,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地把这些如冰锥般淬毒刺骨的话语,牢牢刻进了心底。
“老子请两个管家都比供你这个废物要便宜省心百万倍!”顾牧持续的咆哮像无数把带倒钩的铁钩,将稀薄的空气撕扯得支离破碎。
慧宁眨了眨眼,努力眨去了蒙在眼前的泪雾,视线清晰了几分,她仔细地看清了顾牧此刻的面容。
紧锁如同沟壑的眉头,喷射着无名怒火的双眼,还有那张正一刻不停吐出恶毒字句、扭曲得不像样的嘴。
所有部件都精准地拼凑出了一张脸
一张写满憎恶、正在狠狠辱骂她的脸。
一张对她这个人充满否定与轻蔑的脸。
一张……丝毫找不到曾经爱意的脸。
她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个毛孔都透着对她的厌弃。
于是,慧宁就那样笔直地坐在原地,睁着那双因流泪过多而显得干涩空洞的眼睛,安静地,沉默地、木然地,等待着他将所有的怒火和辱骂宣泄完毕。
顾牧最后猛地将她往沙发里一掼,像甩掉什么黏手的秽物,指着大门,用尽最后一丝暴戾嘶吼:“不许再哭了!再嚎一声!再抽一下!老子立马立刻把你这堆只会哭嚎的死肉扔出去!让你睡大马路上的垃圾堆!”
最后一个恶毒的词汇砸出,顾牧吼累了,胸口剧烈起伏着,那被怒火燃烧的大脑也暂时耗尽了能量,呈现一种狂暴后的短暂空白。
客厅里只剩下他粗粝的呼吸声。
顾牧终于发泄完所有情绪后,一丝迟来的悔意才缓慢地浮上心头。
他意识到今晚自己确实过分了,更棘手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如何安抚她。
以往都是他骂完直接就走,让她自行消化,第二天两人就能和好如初。
但这个模式在今晚行不通。
顾牧模糊的意识到,今晚的自己,踩过了一条看不见的线,现在哄不好人,慧宁真的会跑掉。
“慧宁……”他软下神色,试探着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想去拉她的手,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被她甩开。
然而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她居然没有拒绝,任由他握住手。
他立刻一把将她紧紧箍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她,他的手臂收得极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像是想用这蛮力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顾牧把脸埋在她肩头,声音发闷,带着拙劣的辩解,“你别往心里去,真的……我就是太生气了,一时昏了头,口不择言……”
哪有什么口不择言,不过是长久积压的念头找到了出口,倾泻而出罢了。
慧宁是明白的,心头万分凄苦。
然而她面上不显分毫,只像往常一样,在唇角牵起一丝温柔浅淡的笑意,声音也是平稳温软的:“嗯,我知道的。”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的安心感瞬间包裹了他。
顾牧抱着慧宁温软的身体,感受着她的顺从,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从未发生。
他安心了,沉溺在这短暂而虚假的平静里,甚至忽略了怀中人冷漠空洞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