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坐落在一座相对僻静的山峰上,是一座古朴恢弘的巨大塔楼,飞檐斗拱,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气息。
塔身不知由何种石材筑成,呈现一种温润的暗青色,上面爬满了苍翠的古藤。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墨香和淡淡的尘埃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知识和时间的静谧感。
内门弟子带着朝辞在塔楼底层一处偏殿外停下,恭敬地对着紧闭的殿门行礼:“外门弟子陈明,奉徐开长老之命,带新晋杂役弟子朝辞前来报到,求见古长老。”
殿内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个苍老、干涩、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仿佛生锈的门轴在转动:“进来。”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无风自开。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巨大的、堆满了各种书卷和残破玉简的书案,以及书案后一个盘膝坐在蒲团上的身影。
那身影极其枯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道袍,头发稀疏花白,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他的面容如同风干的橘皮,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睛半开半阖,浑浊的眼珠仿佛蒙着一层灰翳,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便是藏书阁的镇守者——古长老。
陈明连忙拉着朝辞进去,躬身行礼,将事情经过和梁康、徐开的安排快速说了一遍,语气恭敬无比。
古长老听完,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那干涩的声音慢悠悠地道:“哦?测灵水晶碎了?还是被法则之力吞噬核心?稀奇……真稀奇。”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听不出丝毫惊讶或好奇。
他浑浊的目光终于缓缓抬起,落在了朝辞身上,那目光没有任何威压,却像两把无形的刷子,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朝辞的全身,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朝辞感到一种奇异的“扫描”感,并非神识的探查,更像是一种基于经验和某种古老秘术的“洞察”,她立刻将所有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将重生后体内多出来的那股吞噬之力藏进灵魂最深处。
古长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十息,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波澜,最后,他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知道了。”他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眼皮,仿佛面前站着的只是空气,“既然是安排来的杂役,那就留下吧,陈明,你可以回去了。”
陈明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
古长老枯瘦的手指在凌乱的书案上摸索了一下,拈起一块非金非木、刻着“乙七”字样的黑色令牌,随手丢给朝辞,动作随意得像丢一块石头。
“拿着,乙七区,归你打扫整理。每日辰时上工,酉时下工。阁内规矩,自己看墙上。”
他指了指旁边一面几乎被灰尘覆盖的石壁,上面隐约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不准损坏任何典籍,不准私自带出,不准喧哗,不准……嗯,不准碍眼。”
古长老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极其刻薄的要求:“打扫时,别弄出太大动静,吵到我睡觉。”
说完,他竟真的往蒲团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悠长而缓慢,仿佛瞬间就进入了沉睡。
朝辞默默接住那块冰冷的令牌,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她看了一眼那面布满灰尘的石壁,又看了看书案后仿佛已然入定的枯瘦身影。
臭老头脾气和前世一样没差别。
她对着古长老的方向,恭敬无声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偏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藏书阁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深邃,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延伸向幽暗的深处,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材质的典籍、玉简、兽皮卷轴,有些甚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中缓缓舞动。
这里空旷、寂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微弱沙沙声,以及她自己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一种浩瀚而古老的知识气息扑面而来。
朝辞握着乙七区的令牌,循着标识,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行。
终于,她停在了一片相对偏僻、光线也略显昏暗的区域。这里的书架似乎更高大古老,典籍也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许多书脊上的字迹都已模糊不清,显然少有人来。
“乙七区……”她抬头望着眼前这片沉寂的书海,深潭般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光芒。
长见识了,她俩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书。
她轻轻拂去面前书架上一层厚厚的积尘,露出一本本封面残破、用古老文字书写的典籍。
御灵诀,无忧剑诀……
她默念着书籍的名字,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开始履行她的打扫整理职责。
朝辞的动作平稳、轻缓,拂去尘埃的动作精准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就在她清理书架顶层一本厚重的青铜封面典籍时,一个带着明显骄纵和不耐烦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喂!那个新来的杂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快过来帮本小姐找《流云剑诀》的第三篇注解!我找了半天了!耽误了我的修炼,你担待得起吗?”
朝辞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她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测试时被测出“上品火灵根”,骄傲得像只小孔雀的林蕴儿。
麻烦,这么快就来了啊。
朝辞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然恢复了那副怯懦的表情,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提醒:“这位师姐,藏书阁禁止喧哗,请你小声些。”
林蕴儿穿着一身簇新的内门弟子服饰,火红的裙摆衬得她娇艳的脸庞更添几分傲气。
她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杂役敢“教训”她,杏眼圆睁,几步就跨到了朝辞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灰扑扑杂役服、低眉顺眼的少女。
“呵!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林蕴儿嗤笑一声,声音非但没有压低,反而因着被“冒犯”而拔高了几分,在空旷寂静的书架间激起微弱的回音:
“一个连灵根都测不出来的废物杂役,也配在藏书阁指手画脚?让你找东西是看得起你!”
她的目光扫过朝辞手中那本厚重的青铜封面典籍,又嫌弃地瞥了眼书架上厚厚的积尘,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磨磨蹭蹭半天就擦这些破烂?《流云剑诀》的第三篇注解呢?我记得就在这乙七区附近!快给我找出来,再敢耽误,我立刻去找管事长老,让你卷铺盖滚蛋。”
林蕴儿的颐指气使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仿佛朝辞是她可以随意驱使的奴仆。
朝辞深潭般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深处一闪而过的冷意,她清晰地记得前世这林蕴儿仗着上品灵根和家族势力,行事飞扬跋扈,处处为难那位冰清玉洁的神女转世,没想到这世,竟会是她先对上这位骄横的大小姐。
“师姐息怒,”朝辞的声音依旧怯懦,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微微侧身,让开一点位置,指向旁边一排更为高耸、书脊上烫金已斑驳模糊的书架。
“《流云剑诀》的注解……弟子记得,第三篇似乎是在……那边的‘玄’字区?乙七区多是些基础功法与杂记,高阶剑诀的注解,应当不在弟子负责的区域。”
她语气谦卑,姿态放得极低,但话语内容却清晰地指出:林蕴儿不仅找错了地方,还在她无权指使杂役的区域无理取闹。
“玄字区?”林蕴儿一愣,顺着朝辞指的方向看去,那排书架确实更高,典籍也更显古旧,位置也更深入幽暗,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被更盛的恼怒取代。她怎么会记错?肯定是这个杂役在推脱!
“胡说八道!本小姐明明记得就在这附近!”林蕴儿不肯承认自己可能记错,反而将怒气全撒在朝辞身上,“我看你就是偷懒!故意敷衍我!一个杂役,懂什么典籍分类?让你找就去找!立刻!马上!”
她甚至不耐烦地上前一步,抬手似乎想推搡朝辞,去夺她手里的鸡毛掸子。
朝辞看似惊慌地后退了一小步,巧妙地避开了林蕴儿可能碰到她的手,同时身体微微一侧,恰好挡在了林蕴儿与那本她刚刚拂去灰尘的青铜封面典籍之间。
接着朝辞手中的鸡毛掸子看似无意识地轻轻一抖,几缕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尘埃,带着乙七区特有的陈腐气息,无声无息地飘向了林蕴儿的方向。
“师姐!请自重!”朝辞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带上了一丝紧绷,仿佛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弟子职责是整理乙七区典籍,按规矩不得擅离职守,师姐若急需《流云剑诀》注解,弟子斗胆建议,可去东侧藏书总录查阅索引玉简,或者……请教当值的执事师兄。”
她再次点明规矩,并给出了看似合理的建议,将“擅离职守”和“不懂规矩”的帽子巧妙地推了回去。
同时,那几缕尘埃已悄然落在林蕴儿簇新的红裙摆上,留下几点极淡的灰痕。
林蕴儿动作一滞,朝辞的避让和那隐含规矩的提醒,让她意识到在藏书阁内动手确实不妥,万一被那古怪的古长老察觉……她想起进来时感受到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静谧压力,心头莫名一悸。
再看自己心爱的裙摆沾了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嫌恶地跺了跺脚,试图抖落那几点灰尘,指着朝辞的鼻子,声音因为强压怒火而显得有些尖利:
“好!好你个牙尖嘴利的杂役!敢拿规矩压我?你给我等着!今天的事没完!等我找到注解,回头再跟你算账!”
她恶狠狠地瞪了朝辞一眼,仿佛要将这张怯懦平凡的脸牢牢记住,然后才不甘心地转身,带着满腔怒火,脚步重重地朝着她认为正确的方向,实则还是乙七区的深处继续搜寻。
红裙在幽暗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带起的风搅动了更多的尘埃。
朝辞站在原地,直到林蕴儿的背影消失在重重书架之后,那刻意维持的怯懦神情才缓缓褪去,恢复成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她低头,继续方才的事,青铜封面典籍的灰尘被尽数拂去,一丝微弱的禁制之力从青铜典籍封面传来。
哎哟,这怎么有本摆错位置的禁术,没看过,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