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食,说书先生总是要读一本书,烛灯下,他在案前,风乐愉跟没脊梁骨似的,靠在一旁看他。
见他看的入了迷,风乐愉就送了些风,将烛火吹灭。
——“啊!”
书生真是胆小得很啊!
风乐愉在一旁笑嘻嘻望着惊慌失措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脸色有些发青,嘴唇紧抿。
“你——”
风乐愉又送了阵风来,烛火又重新燃起。
说书先生快被他逼疯了,深吸了口气,方强忍着怒意道:
“姑娘,你!”
你什么,你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呵斥她什么。
这烛火是风在捣乱,与她何干?
罢了,又收回了气,垂眼继续读书。
夜色再浓一些,风乐愉就一定会走。
说书先生问她家在何处,她也不说。既不肯说,那他就提着灯,要送她出门,她又不肯,自己提了灯消失在夜色中。
说书先生哪里放心,悄悄跟了去,但总是跟到半道上,人就没了影子。
他虽心生疑,却也觉得她既神秘又古怪,疑虑便打消了三分。
风乐愉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捉弄他的,只是闲的无聊,又见他这般固执,总是不肯开口说她想听的话本子,就来了劲,定要磨磨他,得了逞才行。
生前最后的时光都是在皇宫度过,哪里有机会让她展露武林世家大小姐的俏皮性子?好不容易撞见个书生,自然也要玩耍一番。
无拘无束,天真活泼的大小姐,似乎又活了。
*
第二日,一切依旧。
说书先生一开院门,风乐愉就在他跟前,笑如桃花开,唇红齿白,十分好看。
但他依旧淡漠着脸色,不同她说话。
他今日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袍子,缁素领子挺立紧致。简简单单的衣衫,加上他精致的脸,也是极好看的。
风乐愉弯着眉问:“先生,今日还是去那个茶馆么?”
他肯定是拗不过她的满腔热情,干脆的点了点头,“嗯。”
“好,我陪你去!”
风乐愉还是有些善心的,去茶馆的路上,她总是说书先生保持距离,不至于贴在他身后。
到了茶馆,他上台,她也是坐在台下最角落的地方,嗑着瓜子,听他说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说书先生似乎在这个叫百鸟镇的地方有些名气,他到那个茶馆,那个茶馆便坐满了人。
他在台上说,她的目光毫不吝啬全部投到他身上。
磨啊磨,磨啊磨。
反正啊,她风乐愉有大把的时间。
阎王不是说了吗?那顾长宴是寿终正寝,还有好几十年呢!
茶馆门口偶尔也会有未出阁的姑娘,带着头纱偷偷瞧说书先生。
但是说书先生从来不理会她们。
他可能有龙阳之癖。
一定是这样子的。
风乐愉坚信不疑。
否则,他应该在被她粘着的第二日就投降了。
说书先生每次都只说两个话本子,但是都是很长的那种。
下了台,风乐愉就跟他招手,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他要是不过去,风乐愉就一直招,所以后来他一下了台就直奔风乐愉。
风乐愉给他递上茶水。
说书先生要是知道这是皇妃给他递茶,能吓破胆。
“渴了吧,你看,你要是在家跟我说话本子,就没这般累了。”
她说的及其自然,坐在隔壁桌的男子齐刷刷看着他们俩,相互交头接耳。
——没人说先生娶妻了啊!
——哦!难怪门外哪些姑娘都成了木墩呢!
周身的气氛逐渐不对。
说书先生紧绷着脸,面色白得发惨,放下茶杯起身就走。
风乐愉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
至茶馆门外,说书人才转身回头,心平气和道:
“姑娘,你要的故事,我真没有,你去找找别的说书人吧!”
他怎么会没有呢?只不过当下正是梁国盛世,谁敢说皇帝半分不是?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啊!所以就算风乐愉跟他五日,甚至是十日,他也绝不开口。
风乐愉似笑非笑:“我知道你有。”
说书人摇摇头,忧形于色,无奈之下只好道:
“你爱跟多就就多久,故事我是没有。”便不再理她,拂袖而去。
风乐愉撇了一下嘴,有些不服,来到说书人跟前,将他拦住,道:
“你要怎样?”
说书人后退两步,言笑不苟,反问她:“什么怎样?”
风乐愉笃定道:“怎样才肯说?”
说书人知道躲不过,便想要好心劝她。
语气苍凉,眼神温善,巴巴劫劫提醒道——
“姑娘,那遗事,我不说,其他人也不会说,这皇家的事,岂是你我可以言谈的?”
此言不差。
风乐愉可不在乎,近不得顾长宴的身,这听总能听吧!
“你只需告诉我一人即可,他人不会知晓,你也不会有危险。”
说书人绕开她。
风乐愉又跟上,在他身后跟得很紧。
说书先生加快步伐,她亦加快步伐。
他慢,她也慢。
她知道,他快受不了了。
*
绕了几条巷,风乐愉也不崴脚了,走得很利索。
两人很快就到说书先生的院子门前。
院子在山脚下,山林四周都是土木环抱,泥土潮湿,枝繁叶密,是以炎炎夏日,山中倒也非显得凉快。
说书人新生一计,停下来,杵在门口,风乐愉来不及后退,撞在说书人怀里。
说书人终究是个书生,虽说了不少的荤故事,却也是守礼重道之人。
此刻风乐愉软软的身子撞在自己怀里,吓的脸色煞白,立刻退却几步,扭头不看风乐愉,紧张道:
“我可以说于你听,但你必须保密,且答应我一个要求——”
风乐愉站稳,点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办成,都答应你。”
说书人还是不敢看她的双眸,站住身子,在长久的沉默后,扭着头别扭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听了故事后,你发誓,不可再缠着我,也不可再出现在我面前。”
风乐愉以为多大的事,发个誓而已,就怕她敢发,这天都不敢应。
笑了笑,回道:“好,我答应你。”
然后伸出三指,对天道:“我风乐愉发誓,一旦听得我想要的故事,就消失在先生跟前。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天也不敢打她,雷也不敢劈她。这毒誓,跟没发一样。
为了让顾长宴坐稳这天下,成为明君,百姓安居乐业,牺牲风乐愉的族人也是早早就安排好的。
对风乐愉和顾长宴来说,这不过都是劫数。
只不过,这劫数,对风乐愉而言,委实太惨了些。
所以那九重天的神仙,怎么还敢给她劈个雷呢?
自然是不敢。
说书人见此状,便信了风乐愉。
才进了院子,说书人把门关紧,又实在不放心,挪来一张桌子抵在门口。
风乐愉笑他:“这要是被发现,还以为我同你有私情呢。”
说书人白了她一眼,“姑奶奶喂,你可嘴巴积点德哟!”
风乐愉见他这一脸清秀,却说出这么老态的话,突然想起张俞文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日子过得如何。
细看这说书人,倒还真有几分似张俞文。
大概,读书人都长这般吧?弱不禁风,身骨清瘦,面色偏白,说话细声细语……
日光澄澈,先生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木椅,风乐愉坐在椅子上,先生给她倒上茶,自己负手而立,面色严肃,
“那咱就开始吧!”
风乐愉回过神,愣了片刻,心里想发笑,但见他如此孳孳汲汲,只得也作出严肃的神色,抬手作揖回道:“先生请!”
得了话,先生也端起了该有的样子,开始说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