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沉离去后,屋内只剩更漏滴答与少女微弱的喘息声。
柳庆芸全身骨骼仿佛被碾碎重组,每一寸肌肉都浸泡在酸蚀的剧痛中,腕间绸带勒出的剧痛更是逼她清醒过来。
她用力甩头,汗水浸透的青丝抽打在脸颊上,像沾了盐水的鞭子。
染血的绢布被她用舌尖抵出唇齿,混着腥甜的血丝,无声滑落在凌乱的锦衾上。她蜷缩着颤抖的身子,膝盖死死抵住胸口,在黑暗中摸索着腕间束缚的绸带。齿尖咬住丝绳的结扣,一点点磨蹭、撕扯,直到最后一丝束缚终于松动。
绸带散开的刹那,她脱力地扑倒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她咬紧牙关,撑起发软的手臂,在黑暗中摸索散落的衣物。指尖触到被撕成碎缕的中衣,布料早已残破不堪,她果断放弃,转而搜寻自己的外裳。
终于,她摸到了那件鹅黄色的外衣,顾不得衣襟上沾染的尘土与血迹,她颤抖着披上,手指在腰间摸索着系紧衣带。每一下动作都牵动身上的伤痛,可她不敢停下,更不敢迟疑。
当最后一根系带收紧时,她的指尖触到了地上冰冷的银簪。她紧紧攥住它,尖锐的簪尖刺入掌心,疼痛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抬手将银簪别进散乱的发髻,指尖在簪尾停留一瞬——若逃不出去,这便是她最后的解脱,或许死的是敌人亦或是她自己。
窗外,风声呜咽,似鬼哭,似低泣。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赤足踩过冰冷的地砖,朝那扇的雕花木门走去。
夜色如墨,冷风割面。
柳庆芸指尖触到门闩的刹那,心跳几乎停滞——竟未上锁。
她不敢迟疑,猛地推开门缝,夜风卷着潮湿的泥土气扑面而来。身后烛火摇曳,映出追兵逼近的黑影,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如索命梵音。
“姑娘~”一个声音阴恻恻响起。
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
**——跑!**
她赤足踏过碎石路,足底被棱角割得鲜血淋漓。鹅黄裙裾被荆棘撕开裂帛之声。肺腑烧灼如灌了沸水,可她不敢停——前方那片芦苇林在月下翻涌如浪,是她唯一的生路。
“嗖!”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过她耳际,带起几缕断发。“铮“的一声钉入前方树干,箭尾白羽剧颤,在月光下抖落几星寒芒。
柳庆芸踉跄着扑进芦苇丛,掌心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湿冷的苇叶如刀锋般抽打在脸上,她却顾不得疼,只死死咬住下唇,在黑暗中蜷起身子,一寸寸往芦苇林深处爬去,任由泥水浸透衣衫,寒意沁入骨髓。
破晓微光渗过云翳时,柳庆芸终于爬回自家庄子,柳家别庄的朱漆角门被叩响。
金玲提着羊角灯的手猛地一颤,随即打开门,琉璃灯罩在门框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小...小姐?”小丫鬟的惊呼卡在喉间。
少女鹅黄衫子早已看不出本色,裙裾沾满泥浆与暗红血渍。银线绣的缠枝莲纹被荆棘勾出缕缕金丝,像被撕碎的蝶翼垂落在血痕斑驳的罗袜上。
倚在门扉上的身影让程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她颤抖着上前,枯瘦的手指刚触及柳庆芸的肩头,便被那刺骨的寒意惊得浑身一颤。少女后背的衣衫早已冻成冰甲,寒气透过锦缎直刺掌心,冻得老妇人指节发僵。柳庆芸青白的唇间溢出一缕游丝般的白气,在晨光中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她快速揽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朝屋内厉声唤道:“银玲,快来搭把手!”她嘶哑的嗓音劈了岔,像被砂石磨过般粗粝。
屋内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银玲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见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柳庆芸,少女的身子轻得像片残叶,却在接触的瞬间将寒意传遍她们全身。
“快把门锁上…”程嬷嬷嘶声喝令金玲锁门,金玲慌忙落下三重铜栓。
待到日影西沉,最后一缕残阳透过茜纱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血色。
柳庆芸眼睫轻颤,缓缓睁开双眼。视线尚未清明,耳边便传来压抑的抽泣声——银铃与金玲跪在脚踏边,两张小脸哭得通红,见她醒来,更是止不住地发抖。
“小姐……”银铃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指尖死死攥着被角,“都怪奴婢们没能看护好您……”话未说完,便哽咽得再也发不出声来。
金玲伏得更低,额头几乎抵上床沿,瘦弱的肩背剧烈起伏。她手中攥着的那方帕子早已被泪水浸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将满腔悔恨捏碎在掌心。
屋内熏笼仍燃着香,却掩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血气。柳庆芸想开口,喉间却火烧般灼痛,只勉强抬起手,轻轻落在银铃发顶——小丫鬟梳得齐整的双丫髻,此刻散落了几缕碎发,黏在泪湿的脸颊上。
“真是两个傻丫头...”柳庆芸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若是你们跟着...”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喘,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将枕上绣的并蒂莲洇成深色。
金玲突然扑上前,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住柳庆芸的手,豆大的泪珠砸在柳庆芸纤弱的手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小姐快别说话了…奴婢这就去煎药!”
她刚要起身,却被柳庆芸猛地攥住手腕,少女的手指冰凉如铁:“可有人疑心过我不在...”
“谁敢!”金玲厉声打断,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狠厉。她挺直脊背,眼中寒光乍现:“奴婢说了小姐染了风寒,在房中静养,那就是在静养。”
小丫鬟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多嘴,奴婢就亲手撕了她的嘴。”银铃在一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柳庆芸缓缓抬眸,平静的眼底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她指尖轻抚过腕间淤痕,声音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落叶:“那就好,此事...”
话音微顿,她苍白的唇瓣轻启:“就当从未发生过。”声音缓缓划过凝滞的空气。
柳庆芸微微侧首,散落的青丝半掩着苍白的容颜,声音轻若游丝:“且下去吧......我想好好再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