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已经过了辰时,尹阑舟才被华朔梨从床上捞了起来。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弟子走进来,把她为数不多的物品收拾了抱出去,耳边是华朔梨不休的念叨。
什么“换地方”、“待在这晦气”。
尹阑舟眯着眼睛听了半天,总结一下,就是要换个地方住的意思。
于是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把衣服套好——在药人营睡了三年硌人的草垛,一朝躺在柔软的床上,昨晚她一沾枕头就“晕”了过去。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大半夜把暝琅鸟放了出去,鸟儿啾啾的唤醒了她尚存的戒备心,把她吵醒了一次。除了这一点以外,她这一觉是称得上安适的。
简单洗漱后,华朔梨搀扶着她站起来,往外走去。宗内白墙绿瓦,流水潺潺穿行其间;被日光这么一照,让人恍觉到了仙境。
尹阑舟一边走着,一边默默感叹着。无心宗不愧是仙门之后,仙气氤氲浓厚,最利将养;这才过去了一夜,她就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几人来到伶云月阁时,尹阑舟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好了。华朔梨刚刚扶着她在榻上坐下,院子里就跑进来一个小女修。
“真君!朔清真君!”
华朔梨皱了皱眉,转身走到门口;“不要叫嚷,出了什么事?”
“真君,您快下山看看吧,岀岫阁的人来了,此刻就在无心门门口了!”
“什么?!”
华朔梨面上染上一层薄怒:“叛宗的邪魔外道,竟还敢回来现眼!”
小女修很急切:“宗主也是这么说的,这会儿已经带人去拦了,真君也快过去吧!”
华朔梨有些担忧地看过来,尹阑舟含着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女人扭头跨出了院门;尹阑舟透过窗子看着华朔梨的背影,嘴角那点笑意渐渐冷下来。
她提起摆在炕桌上的菊瓣壶,给自己斟上一盏茶。
“谁带那些人来的?尹郁恒吗?”
华朔梨的声音远去了,但怒意仍然穿破门扉,朝尹阑舟迎面扑来。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开那层茶沫。
“好像是一位叫尹郁水的仙子。”
尹阑舟的手微微一顿,那些被拂开的茶沫又重新聚拢。
尹郁水…
茶盏被重新放回炕桌上。尹阑舟起身,那无心宗专门给病患提供的白棉裙层层叠叠,如云瀑般流泻而下。
她踱至窗边,抬眼看向院中的杏树。
半晌,那双眼轻轻一眨,纤长的眼睫如蝴蝶振翅,翩然欲飞。
……
一只纯白色的蝴蝶飘飘忽忽地落在尹郁水正在抚摸怀中狸子的指尖上。
她身后的弟子再也按耐不住好奇:“阁主,这狸子哪来的?”
“刚才在药人营门口,捡的。”
她揉了揉小兽的脑袋,抬起头,正看见梁崇竹领着一众弟子迎面而来。
尹郁水生着一对冷媚的眼,见有人来,未语却先笑。
“久仰师叔大名。”
“圣女这一声师叔,梁某不敢当。令尊早已自立门户,便与我无心宗不再是同门;圣女此行所谓何事,还请直言。”
尹郁水垂下眸子,手指顺着狸子的毛发徐徐滑下:“父亲叛出时,我尚未出生,今日我既有意与贵宗交好,师叔就不要迁怒于我了吧?”
“即便没有叛宗那事,就凭岀岫阁行事残忍,有悖人伦,无心宗也绝无可能与此等邪宗修好。”
华朔梨姗姗来迟,站到梁崇竹身侧,语气冰冷:“你我两派势同水火,天下皆知,谈何修好?圣女如今说的话,怕是也得不了贵阁少阁主的准允。”
“仙子这话说得不对,我不爱听。”
尹郁水叹了口气:“从前种种,都是那几个男人定的规矩;如今他们都去地底下做了死鬼,我就是定规矩的人。我想做什么,需要谁的准允?”
看着众人惊诧的神色,她好似很抱歉的一笑:“不曾相告,如今,是我袭了阁主之位。”
她定定看着梁崇竹,似乎意有所指:“尹郁恒,死了。”
梁崇竹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他狠狠握住剑柄,拔剑而出:“无心宗,绝无可能让岀岫阁邪宗踏入半步!”
“不自量力。阁主,我们杀进去!从前老阁主连幻族都灭得,今日我等还灭不了一个只有医修的无心宗吗!”
尹郁水身后一名修士喝道。可是他刚把话说完,面色却突然一滞——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喉咙,生生提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眼、鼻、耳、口都渗出鲜血来。
他伸出手,拼命抓挠颈部,像要挣脱什么。不一会儿,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接着,沉重的身体“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那双眼大睁着,顷刻间便断了气。
无心宗弟子纷纷被这场面骇得后退几步,而尹郁水的面色依旧从容。
“狂悖。”
狸儿在她怀中伸了个懒腰。
“我如今刚刚掌了阁主令牌,在这些弟子中还立不起规矩,这才冒犯了诸位,还请海涵。”
她微微笑道。
“近日阁中事多,上下戒严,诸位大概是还没听说。”
“就在前日,尹某将将迈入地仙阶。”
地仙!
不光是各个修士,连梁崇竹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仙门后代由于仙气不足,修炼困难,几百年了没有出一个飞升的弟子,这个尹郁水,原本只是岀岫阁用来活祭的“圣女”,竟然能有飞升的天赋和机缘?!
众人的呼吸都慢了下来,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我今日前来,确有要事要与师叔相商。诸位若是实在痛恨岀岫阁中人,那便当我只是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的小仙,放我进去吧。”
梁崇竹仍不肯收剑:“什么要事?”
“这可不好直言啊。”尹郁水弯了弯眼角:“师叔不必忧虑,我既是有事相求,自然也会给出一个让诸位满意的条件,作为交换。”
梁崇竹眼中的杀气渐渐弱下来,转化为疑虑。华朔梨看着他缓缓垂下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拽住他的袖口。
“师兄!”
梁崇竹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众人又听见了那女子幽幽的叹息。
“忙于赶路,实在焦渴;不知宗主可否备下茶水,权当结个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