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我了!”
听见华朔梨的声音,坐在尹阑舟对面的小弟子季樗眼睛一亮,转过半个身子:“师父,你回来啦!快说说,出岫阁那些邪修上门干嘛来了?”
华朔梨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看向她手中端着的药碗:“就一碗药,你拿着个勺子搅来搅去的,干嘛呢。”
季樗垂着脑袋嘟囔:“尹姑娘说的嘛……我给她喝药,她说太烫了,我就下了个绝炎咒,结果她还是说太烫了。”
她把药碗往上一抬:“那我就多给她搅一搅降降温了嘛。”
华朔梨带着笑意瞥过来,尹阑舟有些心虚地把头低下。
华朔梨接过药碗:“好阿樗,你去小厨房把我做的青团挑几个拿过来,回来给你说出岫阁的事。”
“是!”
季樗欢天喜地地蹦起来,晃荡着两条小辫子跑了出去。
华朔梨在束腰圆桌前坐下,伸手弹了下阑舟的额头。
“昨天喝药的时候不是挺好的?今天怎么就挑拣起来了。你是看阿樗年纪小,有意捉弄她呢?”
尹阑舟瞪大了一双眼,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哦。”华朔梨失笑:“那就是怕苦,正好又撞见我不在,觉得没人治得了你,是不是?”
尹阑舟抿了抿唇。
华朔梨把碗递了过来:“快点的。”
尹阑舟压下华朔梨的手,用指尖在她手臂上写下几个字。
“出岫阁?”华朔梨皱了皱眉:“你问今天的事吗?”
她哼了一声:“这事倒是有些稀奇。师兄和我说,他们门派之内,为了争夺一个阁主之位打得热火朝天,结果你猜怎么着?尹郁水,就是出岫阁的那个‘圣女’活招牌,外面全在传,说她唤醒了定恣锥,是桑茝上仙转世的那个。”
“她近几日历了大劫,化了地仙!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百年内第一个化仙之人,天才中的天才,阁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尹阑舟手指轻轻颤了颤。
她先前料到,尹郁恒这么着急要杀她,是因为掌控不了尹郁水了,所以要把尹郁水最大的助力彻底消灭;可是事实比她想象的还要夸张——尹郁水历劫成仙,那尹郁恒杀她还有什么用?!没有她,尹郁水想要他的小命也是轻轻松松啊!
尹郁恒把她囚困在药人营三年,也是拘了尹郁水三年,尹郁水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嘛,听说她化仙时灵息混乱,意外把他们阁内,供弟子修行的圣元树的仙气吸了个干净——这不,来求一截我们宗圣元树的枝桠,回去重栽,拉着我师兄两个人在弱雪斋里讲了半天。”
尹阑舟比划着:宗主答应了吗?
“答应?那必然不能够啊!我给你诊脉时感受到你体内灵息,你也是修士,那也知道我们两派的关系。那出岫阁开宗之主原先是我们同宗尹巉松,修奇门的,后面带着一个叫李若霁的师姐叛离了宗门,自立一派。”
尹阑舟点头——这个李若霁她知道,后面做了尹郁水的师父。
“光凭这一点,我们两派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再说了,这出岫阁简直惨无人道!我们宗内弟子选拔,看灵根,看天赋;他们呢,把人放在一个场子里,让他们自相残杀,看谁活到最后……那最后活下来的还能算是个人?这是选弟子,还是选狼犬?”
尹阑舟嘴角一抽——她就是那个狼犬。
华朔梨面色涨红,继续细数着出岫阁的累累罪行:“还有,我们两派的功法,医术,用来修行的圣元树,那都是哪来的?那都是百年前,灵域内的仙人慈悲,传给凡人的,这才让我们如今可以救济世人,也有了可以飞升的机会。”
“出岫阁那些人,自己发达了,扭头就把灵域给屠了,抢了个干净!这还是人?畜生都干不出这事!”
华朔梨气都不顺了,赶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这样没有人性的邪宗,谁愿意帮他们?那尹郁水还说会给出一个让我们满意的条件作为回报……给什么都不行!圣元树是圣物,圣物!砍一截,劈一块,导致仙力受损了怎么办?他们要修行,我们就不用了?”
“说什么呢师父,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再讲的吗?!”
季樗捧着青瓷盘,急匆匆地冲进来。华朔梨看到盘中圆滚滚的团子,终于从自己的滔滔不绝中脱反应过来;她嘶了一声,扭头看尹阑舟:“骗我给你讲故事来逃避喝药?”
尹阑舟尴尬笑笑,在二人的注视下端起药碗,深呼吸,憋着一口气努力把汤药灌了下去。
又苦又涩,她本能的对药味感到反胃,却还是全都喝完了。
药碗放下的一瞬间,她整张脸皱巴得像个苦瓜。华朔梨的手快速伸过来,往她口中塞了个软糯糯的东西。
“我这也没什么糖丸蜜饯,不过清明节要到了,倒是自己做了些青团。里头有豆沙,就当是个点心,拿来哄哄你吧。”
尹阑舟看着华朔梨的笑靥,咬下口中的团子。微微有些清苦的外皮下是甜甜的豆沙,豆沙里包着的,是颜色很鲜亮的蛋黄。
“可惜梁河鹭还在素祠里蹲着,不然你就可以尝到他做的了,他会做好多新奇口味儿的呢!”
尹阑舟弯了弯眼睛,把手指探向华朔梨掌心。
这个就很好吃。
华朔梨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高兴,季樗就在旁边嚷嚷着要她把出岫阁的事再讲一遍。眼瞧着师徒两个拉拉扯扯地出去了,尹阑舟一个人坐在桌边,脸上那点好不容易化开的温柔又慢慢凝回了冷冷清清的神色。
尹郁水来无心宗,说会提出一个让众人满意的条件,来交换一截圣元树枝桠。
尹阑舟面对着桌上光秃秃的烛台,慢慢咬下一口青团。
梁崇竹和尹郁水商谈,但是尹郁水所谓的“让众人满意的条件”没有说服梁崇竹。
这是梁崇竹对华朔梨的说法吗?
当时,华朔梨前脚刚离开伶云月阁,她后脚就跟了出去。梁,尹二人前往弱雪斋时,没有修士同行,她也跟上去看了。
她觉得梁崇竹有些可疑。
尹郁水和她不同。很多事情的真相,她需要推测,但是尹郁水在阁中,经常和尹郁恒接触,知道的一定比她多。历劫,登位,这么多大事一起发生,恐怕阁内的事务都还是一团乱麻,尹郁水却在此时来了无心宗。
尹阑舟当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大事,还是她知道了什么,才会促使她在此时登门。
弱雪斋门口,梁崇竹让尹郁水先进去,接着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过了一会儿,梁崇竹也进去了,她就绕到斋后打算听个墙角,结果什么都听不到。
疑惑之时,尹阑舟使了个显化术,发现这一圈被设下了隔音法阵。
她一下子就明白梁崇竹刚才是干嘛去了。
但是这是一个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一来尹郁水是登门求助的人,梁崇竹不知道她会求什么;二来这是他的地盘,真要有个人害怕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个人也该是尹郁水。
他布的这个法阵,与其说是谨慎,更像是心虚。
尹阑舟把最后一口团子吞下,用帕子擦了擦手,接着想着。
尹郁水这个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这个条件让她敢直接说会“让大家满意”,那就不可能会谈不拢。
梁崇竹没有说实话,他们私下一定达成了什么交易。
现在看来,与其相信梁崇竹的说辞,她还是更愿意相信是尹郁水用梁宗主的什么秘密作为筹码,让其答应为她做了某件事。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还不好说,最多只能判断,和出岫阁有关。
尹阑舟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如果她不知道梁河鹭手中有“相思”,那对这个秘密的推测可能没有方向可以推进。但是她是知道的,并且由此可得,与出岫阁合作的“药师”可能就是梁河鹭,再不济也在无心宗之中。
这么一想,梁崇竹与药人营的关系就有些扑朔迷离了。
尹阑舟耍赖般往床上一躺。
要印证这些猜测,还得盯着梁崇竹,看他最近会有些什么动作。
好好养精蓄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