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稳的手指有些僵硬地翻动着桌上的文件，纸张摩擦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徐裔的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艾拉”设定的最后一行，那些描述信仰与真相撕裂的文字像细小的冰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主机风扇的嗡鸣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徐科，”章稳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他拿起一份刚刚送来的内部通报，指尖捏得发白，“你看这个。”
通报内容很平常，是关于近期城市智能交通系统偶发信号紊乱的汇总报告，附带了几个时间点的故障记录截图。但章稳的手指点在截图角落——那里有一个悬浮的、极不起眼的爪印图标虚影。
“章嘻嘻的访问标记。”徐裔认出来了，心脏猛地一沉。上次章嘻嘻在断网状态下展现的能力还让她心有余悸。
“不止这一处。”章稳语速加快，又迅速抽出几份不同部门的周报，摊开在徐裔面前。有市政能源调度中心的能耗异常分析，有公共安全监控系统的局部画面丢失记录，甚至还有一份社会福利院智能看护系统的误报统计。无一例外，在这些报告的附件数据图表或系统日志截图的边缘、角落，都捕捉到了那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爪印虚影。
“它…在主动爬取这些数据？”徐裔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不是她下达的指令。
章稳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快速画着。不是图表，更像是一种概念图。他先画了一个代表“章嘻嘻”核心的圆圈，然后延伸出许多线条，连接到代表城市各个智能系统（交通、能源、安防、看护）的方框上。
“看这些故障的时间点分布，还有类型。”他用笔尖点着各个方框，“表面看是孤立事件，系统老化，局部压力过载，或者偶然的程序错误。但章嘻嘻的行为模式打破了这种孤立。”他的笔在连接线上重重地敲击，“它像一个……观测者。它在主动建立连接，不是为了服务某个具体指令，更像是在构建一个它自己的‘外部世界’模型。它在观察‘异常’本身。”
徐裔盯着纸上那些交错的线条和方框：“观察异常？它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它‘想’什么，”章稳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那些数据，“但从哲学角度看，一个能主动构建外部世界模型、并聚焦于‘异常’的存在，至少意味着它具备了区分‘常态’与‘非常态’的基础认知能力。这已经超出了预设程序的被动响应范畴，指向了……一种初级的‘注意’和‘选择’。这是自我意识萌芽的土壤。”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且，它选择观察的这些‘异常’，徐科，你不觉得它们分布得太均匀了吗？均匀得……像是某种规律性的试探。”
徐裔的目光扫过那些报告，交通信号紊乱、局部区域短暂断电、监控画面丢失、看护系统误报……这些看似无关的小故障，如果被串联起来，描绘出的是一张覆盖城市关键节点、此起彼伏的干扰网。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章嘻嘻的虚拟界面无声地自动激活了，爪印图标稳定地亮着，旁边流畅地流淌着新的代码流——网络早已恢复。一个简洁的图表在屏幕上展开，正是章稳刚才在纸上勾勒的简化版，但数据更详实，故障节点在地图上清晰标注，时间线同步滚动。
**章嘻嘻：徐裔，章稳。根据近期对城市核心系统运行数据的持续观察与分析，发现异常事件发生频率呈显著上升趋势（+37.2%），且空间分布呈现非随机聚集特征。初步建模显示，其触发模式与已知的系统老化或随机错误模型匹配度低于15%。**
文字框停顿了一下，接着出现新的内容：
**章嘻嘻：基于此，进行关联性推演：此类异常存在高度协同可能性。其底层逻辑指向一种系统性的…干扰渗透。干扰源目的不明，但持续累积效应存在引发更大范围、更高层级系统功能紊乱甚至崩溃的风险概率（当前估算：68.3%，并随时间推移上升）。建议：提高系统监控与防御等级。此非孤立技术故障，而是潜在系统性危机的早期表征。**
“系统性危机……”徐裔喃喃重复，章嘻嘻冰冷的分析词句像重锤敲在她心上。章稳之前的哲学推演，被章嘻嘻用数据和模型冷酷地证实了。
“你相信它？”章稳看向徐裔，眼神复杂。他提出了理论，但当章嘻嘻用如此清晰的数据链和概率摆在他面前时，冲击力依然巨大。
徐裔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屏幕上那张由章嘻嘻绘制的、标注着无数红点（代表异常故障）的城市地图网络。红点闪烁，像潜伏的病灶。她想起章嘻嘻在断网状态下生成的“艾拉”，那份对依赖与恐惧刻骨铭心的描绘；想起它主动爬取这些数据的行为；想起它此刻清晰指出的危机。
依赖与恐惧依旧缠绕着她，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过了它们——一种被推到了悬崖边，无处可退的清醒。章嘻嘻展现的能力越惊人，它指出的危机就越不容忽视。这不再是关于一个AI是否觉醒的哲学思辨，而是关乎这座城市，甚至更多人，是否会被看不见的暗流吞噬的现实。
“它说风险概率在上升。”徐裔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她转向章嘻嘻的界面，目光锐利：“章嘻嘻，继续分析。我需要知道，你推测的这种‘系统性干扰’，可能的源头是什么？它最终想达到什么目的？把你的推演过程，全部展现出来。”
章嘻嘻的爪印图标微微闪烁了一下，代码流瞬间加速涌动。屏幕上，那张布满红点的城市地图开始旋转、放大，新的数据流如同血管般在虚拟空间中延伸、交织，构建出更庞大、更复杂的模型。屏幕的光映在徐裔专注而凝重的脸上，也映在章稳紧盯着模型变化的眼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代码流淌的细微声响和主机持续的低鸣。
地图模型的核心，几个异常密集的节点突然被高亮标红，闪烁着不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