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鸩杀(1 / 1)

承光二十七年

饮下那杯酒时,她甚至尝到一丝甜。

十年心血铺就的登天路,尽头竟是鸩酒一杯。

新帝的龙袍刺得她眼睛生疼,袖口金线绣的螭龙张牙舞爪,一如当年东宫阶下,那个攥着她裙角发誓的少年:“若得江山,必与卿共。”

原来“共”是一起下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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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光二十七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碎琼乱玉扑打着太极殿的琉璃瓦。殿内龙涎香浓得发腻,混着新漆的刺鼻气味,沉沉压在姜沉璧胸口。十年了,从东宫侍读到垂帘听政,她踏着尸山血海,亲手把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孱弱皇子萧彻,扶上了这盘龙踞螭的金漆御座。

此刻,新帝端坐龙椅之上,十二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眼底最后一点光。他身后,丹陛之下,谢氏家主谢珩紫袍玉带,嘴角噙着冰冷笑意,像一条终于等到猎物落网的毒蛇。

“赐酒。”

萧彻的声音穿过冕旒珠玉的轻响,干涩得如同枯枝刮过青石。没有一丝温度,没有半分犹疑。

一名内侍,面皮白净得毫无血色,捧着一个赤金盘,膝行至姜沉璧面前。盘中只一物:一只素面金杯,杯壁薄如蝉翼,映着殿外惨白的雪光,清亮得能照见人影。杯中之物,却是浓稠的琥珀色,沉甸甸的,一丝涟漪也无。

鸩酒——

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姜沉璧的目光掠过那杯酒,落在谢珩脸上。他微微颔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快意与嘲弄。电光石火间,东宫书房里那场密议的碎片猛地扎进脑海——

“太子暴戾,非社稷之福。晋王殿下仁厚,才是天命所归。只是……”谢珩指尖蘸着茶水,在紫檀案几上缓缓划出一个“弑”字,声音压得极低,“此等大逆,需一柄快刀,一把……死士的刀。”

那时萧彻跪坐在她身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指尖冰凉,声音却滚烫:“沉璧,孤的命,孤的江山,都系于你手!待孤登基,你便是大胤的日月!”*

原来如此。十年呕心沥血,步步为营,铲除太子,扫清障碍,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却不过是谢珩口中那柄用完即弃的“快刀”!好一个“死士的刀”!好一个“共”!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压了下去。指尖的冰凉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心脏都仿佛被冻僵。她慢慢抬起眼,望向龙椅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声音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陛下,此酒,是谢公所献?”

萧彻藏在冕旒后的脸似乎僵硬了一瞬,没有回答。沉默便是答案。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姜沉璧唇边逸出,带着洞穿一切的疲惫与悲凉。她不再看皇帝,目光转向谢珩,锐利如淬毒的匕首,“谢珩,十年前东宫那场大火,烧死的可不止太子乳母一家七口吧?你谢家埋在太子膳食里的‘牵机引’,味道可好?”

谢珩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骇。

“还有,”姜沉璧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锥,刺破殿内死寂,“北疆军粮亏空,三十万石军粮化作你谢家私库里的金银!边关将士饿殍枕藉之时,你谢家别院却在扩建园林!这笔血债,陛下可知?!”

“放肆!”萧彻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带着惊怒的颤抖,“妖后胡言!赐酒!即刻赐酒!”

那内侍的手抖得厉害,金盘几乎端不稳。

姜沉璧却笑了。她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稳稳地、缓缓地,握住了那只金杯。杯壁冰凉刺骨,内里的毒酒却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她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自己的倒影在其中扭曲变形。

十年心血,十年权谋,十年殚精竭虑,换来的,就是这一杯穿肠毒药。她扶持的“明主”,她倾注所有忠诚与智谋的“仁君”,在她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亲手将他送上至高之位的这一天,用一杯鸩酒,为她“功成身退”画上了句点。

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冕旒珠玉晃动,看不清新帝的表情,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金黄和深重的阴影。十年相伴,扶持与共,原来抵不过门阀世家的一个眼色,抵不过权力巅峰的猜忌与冷酷。

罢了。

她举杯,仰头。

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咽喉。出乎意料,并非想象中烈火灼烧的剧痛,反而先尝到一丝奇异的、回甘般的清甜,如同春日里最娇嫩的花蕊初绽时逸出的芬芳。这诡异的甜意让她微微一怔。

随即,剧痛排山倒海般炸开!

那甜意瞬间化作烧红的烙铁,从喉管直贯而下,狠狠楔入五脏六腑!像是无数淬毒的钢针在腹内疯狂攒刺、搅动、爆裂!眼前金碧辉煌的太极殿骤然扭曲、旋转、褪色,化作一片猩红。耳中嗡嗡作响,新帝惊怒的咆哮、谢珩急促的喘息、内侍惊恐的抽气声……所有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鼓噪奔流的轰鸣,和自己心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撕裂的闷响。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姜沉璧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脊梁。手中金杯“当啷”一声坠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滚了几滚,残留的几滴毒酒在砖面蜿蜒出狰狞的深色痕迹。

视野开始发黑,天旋地转。她踉跄一步,强撑着没有倒下,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金砖缝隙,指节绷得惨白。喉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股灼热的液体猛地喷涌而出!

噗!

猩红刺目的血,溅落在冰冷的金砖上,也溅落在她素白的裙裾前襟,像瞬间怒放了一大片狰狞的赤色牡丹。

剧痛撕扯着每一寸神经,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视野的边缘已经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正前方那模糊的龙椅轮廓,在最后一点光晕里晃动。她看到萧彻似乎站了起来,冕旒剧烈晃动,看不清表情。她看到谢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惊骇褪去,只剩下毒计得逞的、冰冷的得意。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业火,在她即将熄灭的生命里轰然爆燃!烧尽了最后一丝对过往的眷恋,烧尽了那点可笑的、关于“共”的妄想!这恨意如此纯粹,如此猛烈,几乎要冲破这具正在急速崩坏的皮囊!

不是恨萧彻的薄情,不是恨谢珩的狠毒。

是恨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明!恨自己十年心血错付!恨自己机关算尽,竟做了他人嫁衣!恨自己……竟成了这盘棋局里,最愚蠢的那颗弃子!

“嗬…嗬……”破碎的喘息从她染血的唇间溢出,带着血沫的腥气。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指尖颤抖着,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用自己温热的血,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一个字——

**谢**。

最后一笔落下,指尖的力气彻底抽离。支撑身体的最后一点意志也轰然崩塌。

视野彻底陷入无边的、冰冷的黑暗。身体沉重地、无声地向后倒去。素白的裙裾在猩红的血泊中铺展开,如同一朵被骤然折断的、染血的白莲。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尖锐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她残存的灵台: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这盘棋,臣下错了第一子。下一局……*

念头未竟,无边的黑暗已吞噬一切。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只倾倒的金杯,在血泊边缘,反射着殿外惨淡的雪光,幽幽地亮着。新帝僵硬地站在龙椅前,望着阶下那滩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猩红,和血泊中那个已然了无生息的素白身影,冕旒下的脸,一片煞白。谢珩盯着地上那个用血写就的“谢”字,眼神阴鸷如冰。

殿外,承光二十七年的初雪,无声地覆盖了琉璃瓦,也覆盖了重重宫阙之下,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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