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舞厅的镭射光(1 / 1)

寒冬的刀子风在金川市的夜里愈发肆无忌惮,沿着空旷马路两旁的枯树枝间呼啸穿行,卷起地上冻硬的雪渣,打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生疼。

然而,市中心最繁华的“天桥路”深处,一扇厚厚的、包裹着劣质金丝绒的门帘后面,却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是“金孔雀歌舞厅”,整个金川市九十年代末最时髦、也最昂贵的所在。门一推开,轰然的声浪裹挟着温热的、混杂着劣质香水、烟酒和汗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足以将门外所有的萧索和严寒拒之千里。

舞厅里光影迷离。十几根旋转的彩色灯球在天花板缓缓转动,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碎光泼洒到每一个角落。变幻闪烁的镭射激光在攒动的人头上方划出锐利而冷艳的光道。巨大的立体声音箱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港台劲歌金曲,密集的鼓点锤在心脏上,让人血液加速流淌。舞池中央挤满了年轻的身体,随着快节奏的迪斯科音乐疯狂甩动着头颅,大幅度地扭动着腰臀,手臂挥舞,构成一副光怪陆离、充满原始律动的图景。空气中浮动着一种纸醉金迷的燥热,与门外冰封的世界形成撕裂般的鲜明对比。

靠墙一圈都是卡座和稍高一点的散台。沐阳就斜倚在最里面灯光相对昏暗的软皮卡座里,坐姿慵懒而随意,一条胳膊搭在靠背上,指间夹着一支徐徐燃烧的“希尔顿”,细长的香烟在变幻的光影下闪着橘色的光点。

他身上一件款式时髦的黑色羊绒衫,领口随意敞开两粒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点点小麦色的皮肤;下身是熨烫得笔直的米白色条绒西裤,脚踏着锃亮的棕黄色系带休闲皮鞋。一张脸生得无可挑剔,额头饱满,鼻梁高挺,薄唇习惯性地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睛在舞厅幽暗迷离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深邃,如同墨色的漩涡,此刻正漫无目的地在晃动的人影和满目喧嚣中扫过。只是那目光深处,却隐隐透着点厌倦。

桌子上摊着几个空啤酒瓶和一碟吃剩的花生米。周围簇拥着三四个衣着光鲜、眼神活络的年轻男人,同样属于这小城里顶尖的那一拨“子弟”。

“操!没劲透了!”坐在沐阳对面的孙胖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探身又开了一瓶啤酒,金黄的液体哗啦啦倒入杯中,泡沫四溢,“这破地儿跳来跳去就他妈这几块料!不是纺织厂的胖丫就是百货大楼那些个没开过光的售货员!阳少,你说是不?咱哥们是不是该琢磨着上省城新开那家‘滚石’开开眼了?”

另一个染着撮黄毛、外号“猴三”的接口道:“胖子你就知足吧!就咱金川这鸟不拉屎的地儿,‘金孔雀’那是顶配!还想咋地?你瞅那大舞台上的‘台柱子’小丽,那小腰扭得……”他猥琐地眯起眼,目光贪婪地追随着舞台上正穿着亮片吊带短裙、卖力扭动的驻唱歌女。

沐阳吸了口烟,没接茬,淡青色的烟雾缓缓从鼻端逸散开来,模糊了他略带倦意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弹了下烟灰。他抬手,仰脖把杯中残余的液体倒入口中,酒精的微辣烧灼着喉咙。确实没劲。天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看来看去都是那几张浓妆艳抹、急于贴上来的脸,扭着一样的腰肢,说着一样的奉承话,带着一模一样的讨好笑容,如同一场循环播放的低劣默片,看得人心头生厌。他站起身,想活动下被音乐震得发麻的筋骨。

就在他转身走向舞池边缘,准备去光线更亮些的过道活动下身体的瞬间,一道突兀的、带着局促和冰冷的身影,如同被巨大磁场所扰乱的微小异端,闯入了这片沸腾的灯海。

靠近入口通道的侧门开了,又合上。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灰蓝色旧棉袄的身影闪了进来。那身影很瘦,裹在宽大破旧的棉袄里显得格外单薄,与舞厅里所有鲜艳、紧身、刻意展露曲线的女性装束格格不入。棉袄领口被拉得很高,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光洁的额角和一双眼睛。光线在那对眸子里一闪而过,沐阳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那不是精心描画的眼线和娇嗲的目光,是一种沉静的、带着一种遥远疏离的、仿佛蒙着冬日薄霜的墨色湖泊。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本能的怯场和躲避,贴着人潮涌动的边缘墙壁快速移动着,小心翼翼避开狂舞的人群喷洒的汗水和烟酒气。棉袄在她匆匆脚步下难以严密包裹住身体,那窄窄的腰身在匆忙躲闪的动作间惊鸿一现地收束下去,又在衣摆晃动间划出一道隐秘而饱满的臀部弧线,瞬间在五彩光怪的光影里勾勒出惊人比例的剪影。

仅仅是一个侧影。一个带着寒冬气息、闯入这燥热迷醉异世界的局促身影。短暂得如同幻觉。

那身影快速消失在通往角落更衣室方向的通道暗影里。

沐阳端着空杯的手停在半空。他下意识地想追过去两步,看清那身影的去向,但通道口光线太暗,人影晃动密集。他眯起眼,目光锐利地在那片模糊的光影区域梭巡了片刻,最终一无所获。那惊鸿一瞥的感觉却像投入烈酒中的一枚冰块,瞬间炸裂开的凉意驱散了他心头的慵懒。心头那点百无聊赖的厌倦感,忽然被一种全新的、混杂着强烈探究和本能的、名为“征服欲”的痒意所替代。这个如寒夜过客般闯入的、裹着旧棉袄的女孩,带着一身萧索的寒意和那双难以言喻的眼睛,瞬间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猎奇心。

他勾起嘴角,眼神亮得如锁定目标的鹰隼。指尖香烟无声燃出一截灰烬。“猴三。”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刚才,那边……”他冲着林蔓消失的通道抬了抬下巴,“跑过去一个丫头,穿件破灰蓝棉袄的,瞧见没?”

“灰蓝棉袄?”猴三顺着沐阳示意的方向探头探脑,卡座里其他几个玩伴也来了兴趣,纷纷扭头。“没注意啊阳少……这破地儿还有人穿棉袄进来?这不找捂痱子吗?您没看花眼吧?您要找什么样的妞儿没有啊……”

沐阳没理会他们的哄笑和起哄,将还剩半截的烟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嗤响。他深邃的目光依旧流连在通道入口那片明灭交错的暗影处,舞池的喧嚣仿佛隔开了一层无形的膜。那个身影,那双带着湿冷雾气的眼睛,惊鸿一现却极富冲击力的身体线条,如同一种从未品尝过的清冽毒药,无声地渗入了这片令人厌倦的浮华之地。舞厅中央的光球仍在旋转闪烁,五彩斑斓的镭射光束切割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那抹悄然降临的寒意,却正沿着他的脊髓悄然爬升,重新点燃他内心深处某种蛰伏已久的、对未知猎物志在必得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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