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身体最近越来越不好了,我问过那位‘仙人’,他言:寿元几尽,回天乏力。
——我还以为,仙人是无所不能的呢。
许是看我失落过意不去,他叫住我:或许,还有一法……
应着他的要求,卯时取登仙台初生云气一壶,再尽量取年份高的阴沉木做成铆钉状,加之处暑刚过不久,取此时泛有紫色条纹的白胡桃木做打坐台,松木焚香若干。考虑到不便携带的缘故,这位‘仙人’借给我一支纳戒,教我收纳之法。
东西不多,倒是弄起来比较麻烦,阴沉木和白胡桃木在当世还是比较昂贵的奢侈品,当然是对于平民来说。藏屋里有以前屯下的高年份药材,可以去洛都里换点银子。
收拾好行装,我去隔壁敲了敲白伯伯的门,他是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单身汉,据说年轻时是个帅小伙,洛都都有姑娘追求他。本有良缘,天造地设一双人,怎奈洛都战事突起,从此阴阳两隔,白伯伯却也没再谈情说爱。
咚咚咚——
“白伯伯,是我,小沅。”
房门无声打开,我抬头,是白伯伯。他的实际年纪甚至比我的姥爷还要大上几岁,但是看上去完全不像已经奔百岁的年纪,倒像是把头发染成纯白的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且没有发福。
他身躯笔直,身躯像是警觉的野兽时刻绷紧,一双眼似乎闪着精明锐利的光,眼窝深陷,却正因此让眼神深邃了不少,就我个人而言,他的眼睛实在算不上好看,却莫名吸引人。
“是小沅啊,又要下山去?”
“嗯,托您陪陪姥爷。”实在是‘照看’这两个字有点过于离谱,白伯伯的年龄比起姥爷可以说是差辈的年纪了。
“去吧,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啊。”
“知道啦!”
……
洛都的街市很热闹,这里是离寨子最近的城市,三个时辰的脚程已是极快。
——真繁华啊!
尽管来过很多次,但我还是由衷感慨这里的繁华景色。
我是这里路过的旅人,风景虽好,却不可多贪。
轻车熟路来到玲珑商会,说是商会,实际上台面跟隔壁万有当铺的大小都比不了,几方地块只容得下两三人立足,更像是改装过的茅厕。
低头凑近窗口,我向里大喊:“九德子!九德子!”
“说了多少遍了,能不能让我听点儿好,要叫九爷,造嘛你。”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传来,是江九鼎。至于为什么叫他九德子,自然是因为缺德,按他的话讲,生意要想做得好,不缺德还真不行。
不过看着这门面,虽然名字叫得够响亮,但似乎是不够缺德导致的并不富丽堂皇,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合着这江九鼎还是良心未泯呗?我不敢苟同,毕竟曾经连我自己的鞋都敢跟我要租金的人,我真没看出来怎么良心未泯。
一张可以称得上瘦到病态的脸突然凑出,嘴中唾沫横飞,迎面一口黄牙和大蒜味,五官倒是白净清秀,长发凌乱。眼神不好,加之本身又是小眼睛单眼皮,衬得他的气质很猥琐。
来找九德子,其一目的为卖些药材换取银子,其二也是打听打听那两种木材的路子,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这里能一条龙把这些东西全都搞定,作为交换,我只需要签一份不痛不痒的合约。
思量再三,这份算是半卖身契性质的合约我还是签了。尽管这些年的积攒能卖数量还算可观的银两,但鉴于这两种木材在琳国比较稀有,所以即使是比较普通的品质也价格高昂,凭这些还不太够。
最主要还是因为,我足够懒,怕麻烦,所以能在一个地方解决所有事,还能找个差事做,何乐不为?
……
在洛都呆了三天,江九鼎竟然主动找到我,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惊讶于他的效率,这可比平时快多了。在无人之地,我把材料收入纳戒里,明日,是我的生辰。
休憩一晚,趁着天刚蒙蒙亮便出发,饶是如此,回到寨子里也已经是晌午时刻。
不过寨子里居然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孩子在打闹,询问之下才知大家都在祠堂里。今天村口的大黑冲着我狂吠,颇有一种要冲上来咬死我的气势,还好它被死死得捆在‘清泉寨’三个大字的旁边。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人嫌狗厌吧。
……
家中四处找寻,未见姥姥姥爷,连隔壁的白伯伯也不在,我转而来到了祠堂。
祠堂外的大院里摆着宴席,觥筹交错间,男人们高谈阔论,女人们聊着八卦,我的到来立刻引起注意,嘈杂的声音稍有缓解。我看到姥姥难得清醒,‘仙人’坐在主位,看到我到来,瞳孔里映射出幽蓝色的异彩。
“回来了啊。”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压抑的感觉。
“材料我都准备好了,但是姥爷没在,我去登仙台看看。”说着,我递出纳戒,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声音里有一丝兴奋。
话音落下,宴席上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桌椅被撞翻的声音。
所有人,以一种极不合理的方式站起来,静止的身体,疯狂的空气瞬间蔓延,直灌向我的天灵,身体遵从动物的本能紧绷,情绪如同瘟疫感染着所有人。
我的面前出现一个身影,是白伯伯,他似乎有些不一样,整个人仿佛隔着一层几乎透明的窗户纸,发间也掺杂了别的色彩。
打坐台幽幽得飘出来,飘进大开的祠堂,灵牌被摆在两边,中间却空出一大块,打坐台稳稳地落在上面。这时我的内心涌起一股冲动,身体被这股冲动带动着走进祠堂,我也飘了起来,木料上的紫色条纹正散发着妖异的紫光。
寨子里的人对我俯首而拜,虔诚得像是忠实的信徒。白伯伯肢体僵硬,‘走’到正在打坐的我的面前。他的双手攥着一根铆钉,缓缓抬起,我知道他下一刻就要刺向我的天灵盖,但我没法动弹。
我的天灵盖被刺穿,喉咙处有异物的感觉,那是铆钉的尖,这痛楚几乎要我昏厥过去,我妄图通过惨叫和撞击来缓解疼痛,才发现根本做不到,昏厥也成了奢望。
铆钉尖在我的脖颈间绕了一周,轻松刺破后脖颈处的皮肤。‘仙人’在我背后,我感到脊柱被握住,旋即抽离的剧痛袭来,紧接着连续不断的铆钉从天灵盖穿入,填补了被抽离的空缺,最后钉在打坐台上。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得升温,血液逆流,这是我的身体唯一能缓解痛苦的方式。
在登仙台采集的云气被压缩成一个点,它封住了我的肚脐眼,两边的肩胛骨处也被打入穿透身躯的铆钉,我的意识恍惚,却到底清明的紧。
——看来,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啊…
——啧,点儿真背…
——对不起啊,是我害死了大家…
——原来,不是仙人啊,仙人怎么会害人呢…
祠堂外跪着的人们疯狂执拗得跪拜着,我感受到一股股无形的欲念灼烧着我。
“就是你这个野种害的我女儿没了,现在,把我的女儿还回来。”
喑哑老迈的声音,姥姥老态龙钟,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仇恨,看到了欲望。
“我的愿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