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4年 7月 14日
漆黑中，漠寒心头茫然似海。他带着迷路的队友寻路，身后突然传来惨叫——一名队友疯了似的窜到最前。漠寒猛然回头，瞳孔骤缩：
“副队……”
眼前，全副武装的身影像溶于水般解离，碎块上浮，血雾弥漫。下一秒，解离骤停，残躯跪倒，鲜血从伤口喷涌。几只怪物缓缓凑近，叼起那截躯体。
愤怒、恶心、悔恨……漠寒宁头转向那名逃命的人，嘶吼：“我叫你——看好他的！”
再次回神时，他正肌肉紧绷地坐在宾馆床上，心脏像在捶打胸骨。不安地望向窗外：路面车流如织，空中悬浮车穿梭；高楼如浪涛起伏，被风揉碎的光影里，飞行器盘旋而过。有的楼宇嵌着巨幕，立体投影与平面影像交织，灯红酒绿中透着繁忙。
漠寒抬手按在额头，轻叹——过去早已落幕。身旁电视开着，他才想起昨夜没关。
“近日，NASA宣布发现太阳系内双生小型黑洞‘XL’，距地球 10.2亿公里，随太阳公转。NASA正联合各国实验室，计划通过最新虚空质感染位移技术，将探测器迁越至 XL……”
床边的玻璃茶桌与沙发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手机屏幕未熄，显示着联系人“叶苏明”；电脑上开着几个窗口——未完成的小说文档、画稿、游戏引擎编辑器，光标在“这是主角最后悔的事”后闪烁。
金灿的光丝从窗外斜切而入，床面泛着圣光般的白。
电视画面切向浩瀚星空，中央悬着黑洞……
“XL，”漠寒躺回床上，脑子一团乱麻，“虚空质……”梦的碎片仍在闪回：高虚空场下，未被观测的物体因概率云扩张，粒子位置不确定性剧增，宏观上便会呈现溶解状。想到这，他胃里一阵翻涌，冲到马桶边，却只干呕了几下。
“截止 2065年 6月 21日，中国绿化面积率达 47%，稳居世界第一。全面碳中和后，我国已进入碳达峰时代，空气质量持续向好，二氧化碳浓度逐年下降……”
“SpaceJump民用载人航天开发进入尾声，人类‘登陆’火星已成定局……”
“据中国以钛科学、美国世界蛇等机构观测，本年度或将成为以钛事件频发元年……”
他闭着眼听着电视声，思绪飘回从前。从小痴迷科学的他，尤其向往以钛学——那层神秘面纱像宿命般吸引着他。本想揭开谜底，却因一场意外成绩滑落，没能走进实验室。阴差阳错成了科考队员，倒也算以另一种方式探索以钛。他曾在简历里写：想成为探索以钛的先锋。
“我们特邀以钛科学首席科研人员刘宇轩博士，为您解答——刘博士，为何近期以钛事件频发？这对人类有何意义？”
“频繁的以钛事件，源于我们所处虚空平面常受微弱虚空流影响。这些流会将其他空间的信息或物质带至表层，造成虚空平面重叠……”刘宇轩的声音透过电视传来，“以钛研究是突破经典物理与现有量子力学的关键，其价值不可估量。”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漠寒擦了擦嘴，走到茶几旁拿起手机——屏幕上，叶苏明的消息还停留在“我就知道你可以”。
“咋啦？”他接起电话。
屏幕那头，紫黑毛发的狼兽人在健身房盯着摄像头，藏不住笑意。狼耳与头顶嵌着一小撮紫纹，面容憨厚，眼底却藏着锐气。
“明天没工期，出来玩？”叶苏明笑得灿烂，“好久没见了。”
“嗯——”漠寒点头，“也不算少见吧？”
“我指线下。高中后就没怎么见过了——”叶苏明挠挠头，“难得你回来，必须见一面。哦对了，你住宾馆？”
“嗯。”
“来我这住，正好凑个伴。”叶苏明刻意挤出坏笑。
漠寒想了想：“等确定录进以钛科学就来，不然还得去别的地方。”
叶苏明转了转耳朵，眯眼笑：“先住着呗。找到工作前、找到工作后都成。”
“那……”漠寒眯起眼，带了点笑意，“省得我居无定所了——你还在健身？”
叶苏明点头，语气轻快：“刚执行完任务，在训练室加练呢……”
两人视频聊了许久，直到漠寒说困了才作罢。叶苏明虽不舍，还是道了别。眼看快八点，漠寒冲了个澡。洗漱完，发现叶苏明发来了定位——从宾馆到他租房的路线规划，连省钱方案都标好了。
这晚无梦，漠寒睡得很沉。金灿的晨光抚上脸颊时，蝉鸣与鸟语已交织成网。简单洗漱、收拾行李，退房后他按叶苏明给的路线乘车，再次路过以钛科学大楼——原来叶苏明的住处离这很近。不到半小时，他站在了一栋精致公寓楼下，电梯直上 11楼。
走廊铺着大块白色大理石，墙面是黑黄相间的亚克力板。他按响 1102的门铃，无人应答。
点开叶苏明的 Discro，最新消息停在昨夜，在线状态显示“睡觉”。他再按门铃，门内传来“咚咚”声响，片刻后，门开了。
门口站着个精壮的黑毛狼人，只穿条内裤，喘着气笑。叶苏明比他稍高，体格壮实得多，肌肉裹着层薄脂，紫纹点缀其间。显然刚醒，眼神还带着惺忪，内裤鼓包。
“可以啊，现在这么壮？”漠寒调侃，“视频里可看不出来。”
叶苏明挠挠头，尾巴轻晃。忽然察觉漠寒的目光——似在看脸，又似在打量腹肌。虽说认识十余年，彼此该见的都见过了，他却莫名有些不自在。许是太久没线下碰面，又或是睡过头让漠寒独自找上门，总觉得别扭。
“抱歉啊，本来想接你的。”叶苏明不好意思地说，“睡过头了。”说着侧身让他进门。
漠寒走进屋，叶苏明把他的行李拖进来，随手带上门。
房间很宽敞，客厅一面是落地窗，连着等大的阳台，沙发、电视、茶桌一应俱全。茶桌上插着瓶向日葵，长势正好。走廊右侧是厨房，东西不多，看着不常用。整体收拾得整洁有序。
漠寒在门口脱鞋时，扫地机器人从脚边滑过。鞋架上只有叶苏明的鞋：两双运动鞋、两双步鞋，还有双黑白色大拖鞋。他看向叶苏明的脚——光脚踩在地上，趾甲像是刚修剪过。
“没多余的鞋？”他想找双换上。
“不用客气，直接踩进来就行——反正之后要住一起，我平时也光脚。”叶苏明朝卧室走，“洗澡的东西要么等下去买，要么先用我的。”说完露出傻笑。
漠寒跟着进了卧室。房里摆着张大床，床单被子是白色的，床头和沙发柜是灰皮，枕头也是灰色。另一面墙是落地窗，挂着灰黑色窗帘，绑绳是亮黄色。整个套房是简约风，黑、白、黄三色搭配——漠寒挺喜欢，就是觉得缺了点青蓝色。
窗前有张整理好的黑玻璃长桌，放着 24寸显示屏和主机。机箱是“海景房”款，无立柱，透过玻璃能看见几个月前他送的狼人手办，正摆在显卡上。桌上除了叶苏明的键鼠，还空出一块放外设的地方，像是昨晚刚收拾出来的。一张纸质单从键盘下露出个角。
“这是什么？”
漠寒小声嚷嚷，拿起那张纸，快速扫了一眼，心猛地一沉——是叶苏明的心理诊断单，上面写着“中度抑郁”。他往桌上瞥了瞥，没看到药，便把单子原样塞回键盘下，挠了挠头。
“漠寒，我先洗漱，你先放东西吧。”叶苏明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漠寒转头，才发现那是干湿分离的浴室。他打开行李箱，把笔记本和外设放在桌上，背包塞到桌下，再整理衣物时，叶苏明洗漱完出来帮忙。漠寒指了指两件要洗的衣服，叶苏明点点头，放完衣物便扔进了洗衣机。
“零！”叶苏明喊了一声。
“在——有什么吩咐？”洗衣机里传出回应。
“快速洗。”
“收到。”
漠寒动了动耳朵：“这 AI叫零？你改的名？”
叶苏明笑着晃了晃耳朵：“有人喜欢‘0’这个数字，偶然想起就用了。”一边说一边走到电脑前，偷偷把诊断单折起来塞进抽屉——漠寒刚才看过，里面只有些手办。
“哈哈——”漠寒尴尬地笑，“直接点名吧。”
叶苏明走过来捶了下他的胸，笑骂：“说了怕你不乐意。”
叶苏明转身整理漠寒的东西，脸上带着笑。漠寒站在原地，侧身看着他。记忆里的叶苏明总是阳光开朗，完全看不出抑郁的影子。他本想问问，可叶苏明刚才藏单子的动作，分明是不想让他知道。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
两人收拾完东西，叶苏明在卧室门口得意地打量房间。漠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忽然瞥见叶苏明还只穿着内裤，好奇地问：“不穿条短裤？”
叶苏明摇摇头：“自己家怕什么，而且天这么热——再说，你又不是没见过！”
漠寒坐起来：“也是……”
叶苏明拿起床头的运动手表，发现已经八点多，突然想带漠寒去健身房。中午时，漠寒独自坐在健身房休息区刷手机，叶苏明去给他买饭了。屏幕上弹出一条以钛科学的新闻：以钛科学已建成全球领先的以钛事件观测网络，精度居世界首位……
他正想细看，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尊敬的漠寒先生：
您好！恭喜您通过面试，被我司录用为【以钛科学以钛科考探员】。请于明日上午（2064年 7月 15日）8：30前，到以钛科学人力资源部 2号面试室（B区 3楼）签署劳动合同。逾期未到，本通知自动失效。
相关说明：
您应聘时提供的信息真实有效；签约前，公司业务及您的岗位无变动。薪资福利详情明日告知。
重要提示：
本岗位可能对精神及肉体造成危害。您确认本通知不代表劳动合同生效，双方权利义务以最终签订的劳动合同为准。
……
漠寒盯着“录取通知”四个字，指尖悬在最后一行。这时叶苏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坐在他旁边，把午饭放一边，用湿漉的皮肤贴着他。
“怎么了？”漠寒看他急冲冲的样子。
叶苏明缓了口气，问：“你被录用了？”
漠寒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尾巴却忍不住左右乱晃。
“是啊——你怎么知道？”
叶苏明一把搂住他，开心地说：“刚才队长说，FoxTi可能要来个从大公司离职的新队员，我一猜就是你！”
漠寒嘴角弯起：“所以我被分到你这了？”
叶苏明拍了拍他的肩：“对——前几天队里有人……”话音突然低沉，一秒后又扬起笑，“反正有空位，我就想着你了。”
“有人怎么了？”漠寒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好奇与不安。
“没、没什么。”叶苏明赶紧摇头，“就是离职了。”
漠寒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没再追问。
下午叶苏明带他逛了不少地方，还一起看了场电影。叶苏明比他还兴奋，仿佛被录用的是自己。晚上两人走在霓虹里，挤回卧室睡觉时，叶苏明总往他身上蹭。明明热得只穿内裤，却还说“等空调凉了就好了”。
叶苏明失眠，此刻正看着熟睡的漠寒，思绪翻涌。
他小时候老是被当成“头脑简单的傻大个”，总被欺负。直到漠寒出现——那是第一个护着他的人。他还记得小学时，大冬天被关在宿舍门外，冻得发抖。漠寒在里面劝不动人，直接一脚踹坏了门。那天室友骂漠寒是“护主的狗”，他第一次发了疯似的打人，连漠寒都拦不住。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他。
他总黏着漠寒，除了偶尔踢点球，几乎形影不离。说不清为何，和漠寒待着时，心里那股隐痛会消散，甚至生出几分贪恋。说喜欢太浅，说不喜欢又太假。而且总有种冲动，想护着漠寒——哪怕多数时候是漠寒在保护他。他瞎想过很多：前世约定？命运安排？
至于抑郁，他试过无数次挣脱。健身是最有效的办法——心里发疼时，练到力竭就好了。十分钟不够就半小时，半小时不够就两小时……哪怕练到下楼梯都要扶墙，也比坐着承受身心双重折磨强。
次日清晨，漠寒和叶苏明一同去以钛科学。叶苏明要去 FoxTi活动室，漠寒独自走向 2号面试室。推开门，他看见个眼熟的人。
“刘宇轩先生，您好！”漠寒打了声招呼，在对面坐下。
刘宇轩摆了摆手，递过合同：“以后说不定常接触，不用这么客气——我也不习惯。”
漠寒大致翻看后，逐页签字。
“喜欢我特意为你设计的面试吗？”刘宇轩敲着笔，笑里带着些捉摸不透。
“特意？”
“是啊——其实在你还在世界蛇时，我们就想给你发 Offer了，这边急着用人。”刘宇轩突然说，“薪资比你上家低两三千，但表现好有晋升空间。”
“等等……”漠寒放下合同，“你们早就想挖我？”
刘宇轩推了推眼镜，浅笑：“混科研的，总得认识些朋友。”
“我需要考虑——”漠寒后背一凉。
“不必，”刘宇轩敲了敲笔，“你若拒绝，FoxTi的新人怕是等不到你指导，就死在虚空裂缝里了。”
“你在道德绑架我？”漠寒冷笑，“还是在抬举我？”
“都是——我们需要你带带这支还没成熟的队伍。”
漠寒凝视着他：“希望你说的是真的。”确认合同无误后，他签完了字。
“面试其实是测试高压下的反应——不过说实话，以钛科学确实不错。”刘宇轩收起合同，“以打工人或科研人员的身份，都能这么说。”
“那您怎么会在人事部？”漠寒递还合同，有些好奇。
“偶然看到你的简历，来了兴趣。正好原面试官有事，我托关系顶了班。”刘宇轩解释，“这批招的人都沾以钛相关，我亲自来筛更放心。”
漠寒点点头，心里暗忖：这人在公司里关系怕是不一般。
“你可以去熟悉工位了——没记错的话，在 A区 6楼，是前几个月刚组建的 FoxTi活动室。”
“刚组建的？”
“把你放进新队伍，正好能用上你的经验带带新人。不过队长不是你——要我带路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漠寒说完，刘宇轩便起身离开了。
另一边，叶苏明正在 FoxTi活动室看《TAS（以钛科学）以钛基本知识册》。活动室在大楼一角，两面靠窗，一角摆着直角沙发，前有玻璃桌。房间很亮，过道拐角上下都装着蓝白色灯条。外面是类似健身房的公共活动室，供各小队共用。没任务也没放假时，队员通常在这里待命——除非科学家发现“即将发生的异常”，为了方便调派，才会要求全员在岗。
不久，一个抱着箱子的青年走进来，里面似乎是文件。他和叶苏明年纪相仿，稍矮些，身材匀称，面目干净，带着股锐气，中分头——是 FoxTi队长云叶枫。
“当队长真麻烦。”他把箱子放桌上，往沙发一坐，打趣道，“你多努努力，下次队长给你当，省得我忙死。”
叶苏明放下书：“知识不够，想当也当不了。我努力工作，顶多是不被裁。”说着伸手要翻箱子里的文件。云叶枫拦住他：“别人的东西，没允许别乱翻。”
“没事，他不会怪我的。”叶苏明在箱子里瞥见了漠寒的名字，“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
“你们认识？”云叶枫坐直了些，眼睛微睁，“讲讲？”
“——这里是 FoxTi活动室吗——哦，叶苏明。”漠寒突然出现在门口，两人毫无防备——他走路似乎没声响。
云叶枫站起身，往前几步：“你是新来的？”
漠寒点头，和他握了握手。云叶枫坐回沙发，示意他找地方坐。
漠寒挨着叶苏明坐下，云叶枫自我介绍：“我是 FoxTi队长，不用把我当队长，当朋友就行。能简单介绍下自己吗？”
“不，”漠寒答得干脆，“难说。”
“好冷淡啊……”云叶枫无奈耸肩。
“不是的！”叶苏明一下跳起来，挽住漠寒的脖子笑，“他就是外冷内热的闷骚型！熟了之后你就知道，能‘发现新世界’！”
“是吗？”云叶枫上下打量着漠寒，“对了，漠寒是吧？等下要开会。”
“开会？”
“就是讲讲规章制度、未来规划和任务指标，我们也一起去。总共四个人——算上你，还有个指挥官叫周文涵，你先记着名字。”云叶枫笑了笑，“你有‘元核’吗？听说瑞州那边有的人不少。”
“有——不过得说清楚：那是幸存者偏差，全瑞州有元核的人不到百分之一，其中一半不会用，或用得很差。”
“哦，那我们 FoxTi算全有了——我不会用，不知道你会不会。”
漠寒刚点头，云叶枫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听了几秒，连说三声“好”便挂断，随即带漠寒往会议室走。
三人在会议室等着，一个穿红衣、高个子、圆脸的女士走进来，梳着高马尾，走路带风。她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正是周文涵。
会议是专为漠寒开的，讲了规章制度、未来规划和任务指标，最后以个人名义欢迎了他。内容很简短，周文涵说文件里涵盖了大部分信息，只强调了 FoxTi是以钛事件应急小队，任务多未知与危险，执行时务必以安全为先——上一任队员就是因此受伤离职的。还叮嘱他务必看《TAS以钛基本知识册》，里面有设备使用与维修的内容。
会议结束后，周文涵有事先走了。漠寒向云叶枫打听周文涵，云叶枫没多评价，只说她人不错，很好说话。
之后云叶枫带漠寒熟悉了以钛科学大楼。因暂时不用待命，三人下午便回去了。临走前，漠寒被拉进 Discro工作群。晚上，他们收到了次日待命的通知。
房间里，叶苏明在玩电子游戏，漠寒在看白天领的文件。深夜两人挤在床上，叶苏明突然问：“你觉得以钛科学怎么样？”
漠寒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以后就知道了。”
黑暗中，叶苏明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大腿：“要是任务出事……”
“我会把你捞回来。”漠寒打断他。
漠寒想，若不出意外，他大概能在这干很久。心里隐隐期待着，在以钛科学的第一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