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风里带了些刺骨的凉。老宅的屋檐下挂起了一串串腊肉和腊肠,是福管家按太奶奶的方子腌的,油亮的肉皮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高雅蹲在廊下,正把晒好的桂花装进玻璃罐,指尖沾着金粉似的花瓣,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香。
“要放两勺冰糖,”宫琰煜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陶坛,坛口用红布封着,“太奶奶说这样酿出来的桂花酒才不涩,像你笑的时候,甜里带点暖。”
高雅的耳尖红了,手里的玻璃罐晃了晃,桂花撒出来些,落在青石板上,像碎掉的星星。“就你会说,”她嗔怪着,却还是按他说的往罐里加了两勺冰糖,“去年你酿的酒太烈,张爷爷喝了都说‘像吞了团火’。”
宫琰煜笑了,把陶坛放在石桌上,揭开红布,一股淡淡的米酒香漫出来。“今年换了新法子,”他舀了勺酒液给她看,清亮得像月光,“加了玉兰花瓣,福管家说‘这样才像咱们家的酒,带着树的气’。”
廊下的竹椅上,张爷爷正翻着太奶奶的手札,老黄狗趴在他脚边,尾巴扫过地上的桂花,发出“簌簌”的响。“你太奶奶酿桂花酒,总爱在坛底埋片玉兰叶,”老人指着手札上的插画,“说‘叶儿烂在酒里,就像把整个秋天封进坛了’。”
高雅从玉兰树上摘了片最完整的叶子,轻轻放进玻璃罐。叶片浮在桂花上,像艘小小的船。“这样,”她轻声说,“等明年开坛,就能尝到秋天的味道了。”
林晓晓抱着个竹筐进来时,筐里装着刚缝好的棉鞋,鞋面绣着胖乎乎的小猫,是给张爷爷和福管家做的。“周明宇说后山的芦苇该割了,”她把棉鞋放在石凳上,“晒干了能做鞋垫,比棉花还软和,你太奶奶当年就用这个。”
周明宇跟在后面,扛着捆芦苇,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串白色的小灯笼。“念安在学校画了幅画,”他擦着汗笑,“画的咱们在院子里酿桂花酒,还特意把阿黄画成了‘金毛狮王’,说它的毛比芦苇穗还蓬。”
高雅接过芦苇,指尖划过毛茸茸的穗子,突然想起星芽小时候,总爱把芦苇穗插在头上当王冠,宫琰煜就举着她在院子里转圈,喊她“玉兰公主”。阳光落在芦苇穗上,泛着银光,像撒了把碎钻。
“晚上包荠菜饺子吧,”宫琰煜突然说,“福管家早上挖了些,新鲜得很。太奶奶手札里说‘霜降吃荠菜,冬天不冻坏’。”
高雅点头,转身往厨房走,路过窗台时,看见上面摆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插着支干枯的芦苇,瓶身贴着张便签,是去年写的:“2055年秋,和宫琰煜摘芦苇,他说芦苇穗像参宿四的星云。”
她突然笑了。原来有些日子,即使不刻意记,也会悄悄藏在窗台上、陶罐里、手札的字缝里,像桂花酒里的玉兰叶,慢慢发酵,酿成往后岁月里的甜。
傍晚包饺子时,厨房的灯亮得像颗小太阳。高雅擀着面皮,宫琰煜在旁边包,他的褶子捏得歪歪扭扭,像只只小河豚。“你看你包的,”高雅笑着用擀面杖敲了敲他的手背,“馅都露出来了,像星芽小时候流的口水。”
宫琰煜也不恼,拿起个“露馅”的饺子往她嘴边送:“尝尝,咸淡正好。”荠菜的清混着猪肉的香在舌尖漫开,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张爷爷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在他脸上跳,像很多年前他给太爷爷烧火煮酒时的模样。“你太爷爷包饺子,”老人慢悠悠地说,“总爱往馅里放颗栗子,说‘吃了能壮胆’,结果你爸小时候吃着栗子,卡得直翻白眼。”
大家都笑了,笑声混着柴火的“噼啪”声,在厨房里漫开来。林晓晓包的饺子捏着花边,像朵朵小玉兰;周明宇包的最大,说“给念安留着,他能吃三个”;高雅包的最匀,褶子不多不少,像太奶奶手札里画的那样。
饺子下锅时,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像在唱支暖乎乎的歌。宫琰煜往高雅碗里夹了个带栗子的饺子,是他偷偷包的:“吃吧,壮壮胆,晚上去看参宿四,别又吓得抓我胳膊。”
高雅咬了口,栗子的甜混着荠菜的鲜在嘴里炸开,她瞪了他一眼,却把饺子咽得干干净净。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那瓶芦苇上,穗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参宿四的星云图,温柔得让人心颤。
吃晚饭时,桂花酒的坛子就放在桌角,红布在灯光下轻轻晃。张爷爷抿了口新酿的酒,咂咂嘴说:“比去年的好,有股玉兰香,像你太奶奶酿的那坛。”
高雅也尝了口,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微醺的暖,像宫琰煜的手牵着她走过的每个秋天。她知道,这坛酒里藏着的不只是桂花和玉兰,还有晒桂花时的阳光、摘芦苇时的风、包饺子时的笑,和他耳后那颗像星的痣。
夜深时,大家坐在院角看星星。宫琰煜指着猎户座的方向,说参宿四的光正在穿过星云,像艘航行了六百年的船。高雅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混着桂花的香,突然觉得,所谓的永恒,不过是有人陪你酿一坛酒,包一顿饺子,看一场星,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值得封进坛里的时光。
她悄悄往他手里塞了颗刚剥好的栗子,是今天炒的最后一颗,还带着余温。“明年,”她轻声说,“我们在玉兰树下埋坛新酒,等星芽长大了,让她亲手挖出来。”
宫琰煜握紧她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像灶膛里的火。“好,”他说,“再在坛底刻行字:‘给我们的小星芽,愿她的日子,比酒甜,比星亮’。”
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窗台上的芦苇瓶上,落在那坛封着红布的桂花酒上。老宅的夜静悄悄的,只有腊肠在风里轻轻晃,像串流动的时光,把过去、现在和未来,都缠成了团暖乎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