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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樟木箱里的旧时光

惊蛰刚过,巷子里的梧桐开始抽新芽,嫩绿的叶子卷着边,像刚出生的鸟雏。林晓晓踩着木梯,往衣柜顶上爬,周明宇在底下扶着梯子,手心沁出薄汗:“慢点儿,那樟木箱沉,我来搬。”

“你笨手笨脚的,别把箱子上的铜锁碰坏了。”林晓晓回头瞪他一眼,指尖勾住箱沿,猛地一拽,樟木箱“咚”地落在铺着旧棉被的地上,扬起细小的尘,混着淡淡的樟脑香。

箱子是周明宇的母亲传下来的,红漆已经斑驳,铜锁上刻着缠枝莲,磨得发亮。林晓晓蹲下来,用钥匙打开锁,“咔嗒”一声,像打开了个尘封的世界——里面叠着半箱旧衣物,最上面是件粉色的小袄,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针脚松得能塞进手指。

“这是念念刚出生时穿的,”她拿起小袄,袖口沾着点奶渍,洗得发白,“你妈连夜给缝的,说‘头件衣服得穿红色,吉利’,结果找不着红布,就用了这块粉的,还念叨了好几天。”

周明宇凑过来,手指拂过桃花绣:“针脚比你绣的强。”他突然从箱底翻出个蓝布包,解开绳子,里面是几轴绒线,黑的、灰的、藏青的,线轴上贴着小纸条,是林晓晓的字迹:“念安的毛衣线,剩半两”。

“这线还能用,”林晓晓把绒线绕回轴上,“给念念织双小手套,正好够。”她想起念安小时候,她用这线给他织毛衣,袖子织得一长一短,周明宇笑着说“像个小济公”,结果念安穿着去幼儿园,回来得意地说“老师夸我衣服有特色”。

樟木箱的角落里,压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是红色的塑料皮,“宝宝成长记录”几个金字已经掉了一半。林晓晓翻开相册,第一页是念安的百天照,他穿着件黄色的连体衣,领口绣着只小熊,正是箱里那件小袄的同款图案。

“你看这小熊,”她指着照片,“你妈绣到半夜,说‘熊的眼睛得用黑线,才精神’,结果老花镜度数不够,绣成了斗鸡眼。”

周明宇笑着抢过相册,翻到中间,是念念的周岁照,她坐在学步车里,手里抓着半截毛线,车身上缠着圈红绳——是林晓晓当年给她绑的,说“像头小福牛”。“这丫头现在还爱抓毛线,”他指着照片,“昨天还把我的钓鱼线当毛线,缠了满屋子。”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樟木箱里,旧衣物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淡淡的水墨画。林晓晓把小袄叠好,放进箱底,上面压了把晒干的薰衣草——是去年从老宅的玉兰树下摘的,高雅说“防虫效果比樟脑丸好”。

“把箱子抬到储藏室吧,”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等天再暖点,把念安的旧课本找出来,给念念当练字本。”

周明宇抱着樟木箱往储藏室走,箱子在他怀里轻轻晃,像装着一整个春天的暖。林晓晓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几轴旧绒线,突然觉得,这樟木箱里藏的哪是旧物,分明是日子——是婆婆昏黄的灯光下,那枚歪了的绣花针;是念安穿着长短袖毛衣,跑过巷口的笑声;是念念抓着毛线,在学步车里摇晃的模样。

储藏室的角落里,堆着周明宇捡来的旧木料,他说要给念念做个小书桌。林晓晓把樟木箱放在木料旁,突然发现箱底贴着张纸条,是周明宇的字迹:“2035年冬,晓晓说要给念念织手套,用念安剩的线。”

她笑着把纸条抚平,贴回箱底。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片,飘在窗台上,像片小小的书签,夹在这漫长的岁月里。

二、葡萄架下的针线笸箩

小满的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起来,葡萄架的叶子绿得发亮,挂着串珠似的水珠。林晓晓坐在架下的藤椅上,膝盖上摊着块浅蓝色的棉布,手里的绣花针穿来穿去,在布面上绣出只蜻蜓,翅膀用的是银灰色的丝线,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闪着光。

“又在给念念做肚兜?”周明宇扛着把锄头从菜园回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拎着串刚摘的黄瓜,顶花上还挂着水珠。他把黄瓜放在石桌上,凑过来看,“这蜻蜓的眼睛怎么是圆的?像两只玻璃球。”

林晓晓抬手用针尖戳了下他的胳膊:“这叫‘稚拙美’,你懂什么。”她把棉布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膝头的针线笸箩,里面插着十几根针,线轴摆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她妈画的蜻蜓花样,旁边写着“翅膀要薄,像蝉翼”。

周明宇也不恼,蹲在旁边给她递剪刀:“菜园的西红柿红了几个,摘给你当颜料?”他突然想起什么,跑进屋里,出来时手里捧着个铁皮盒,“上次去赶集,看见个老太太卖这个,说你能用得上。”

盒子里是几束彩色的丝线,红的像樱桃,粉的像桃花,最特别的是束金色的,在阴雨天里也闪着细光。“老太太说这叫‘云锦线’,”周明宇拿起金线给她看,“绣蜻蜓的尾巴正好,像阳光照在水上。”

林晓晓的眼睛亮了,接过金线在指尖绕了绕:“还是你懂我。”她想起当年给念安绣书包,也是周明宇跑遍三条街,给她找了块印着火箭的帆布,说“咱儿子以后要当宇航员”。结果念安现在成了天文研究员,天天对着星图,倒真跟星星打上了交道。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葡萄叶上“沙沙”响。林晓晓的针在布面上游走,金线绣出的蜻蜓尾巴渐渐成型,一节节的,像真的在水里摇。周明宇蹲在旁边,给她撑着伞,伞沿往她这边歪,自己的肩膀淋湿了大半。

“你往那边挪挪,”林晓晓推了推他的胳膊,“别感冒了,上次你淋了点雨,咳嗽了半个月,还嘴硬说‘男人不怕凉’。”

“没事,”周明宇笑着把伞又往她那边送了送,“你这针线活儿金贵,别淋着布。”他突然指着笸箩角落里的枚铜顶针:“这顶针磨得真亮,跟你刚嫁过来时一样。”

林晓晓拿起顶针,往大拇指上套,大小正好。这顶针是周明宇当年求婚时送的,他红着脸说“我妈说戴顶针的女人,日子过得稳当”。现在顶针的边缘已经磨平,上面的花纹也淡了,却比当年更贴手。

“高雅说下午来,”林晓晓突然说,“她带星眠来摘葡萄,说‘雨过天晴的葡萄最甜’。”她从笸箩里翻出块白色的纱布,“给她们做几样点心,用新摘的葡萄做馅。”

周明宇站起身,往厨房走:“我去烧点水,给你们泡点菊花茶,解解腻。”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那蜻蜓绣完了,给我也留个念想,别全给念念。”

林晓晓笑着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葡萄架上,水珠在叶尖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她的针在布面上走得更匀了,银灰色的翅膀沾着点金线,像蜻蜓刚从阳光里飞过。

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周明宇泡的菊花茶冒着热气,杯子里的菊花慢慢舒展,像朵小小的向日葵。林晓晓放下针线,端起杯子喝了口,清甜的味道混着丝线的气息,在舌尖漫开来。

她知道,这针线笸箩还会慢慢装满:给念念绣的蜻蜓肚兜、给念安补的星图册、给周明宇缝的袖口……就像高雅家的玉兰树,一年年开花结果,把寻常的日子,都缝成了扯不断的线,暖烘烘的,亮堂堂的。

三、旧毛衣上的补丁,新棉鞋里的暖

处暑的风带着点燥,林晓晓坐在缝纫机前,手里拿着件灰色的旧毛衣,领口磨出了毛边,肘部打着块棕色的补丁——是念安高中时穿的,他总说“这补丁像块巧克力,穿出去特有范儿”。

“还留着啊?”周明宇抱着台旧电风扇进来,扇叶上积着层灰,是他刚从储藏室翻出来的,“念念说要吹风扇,嫌空调太凉。”他把风扇放在墙角,插电试了试,“嗡嗡”的响声像只老蜜蜂。

林晓晓没抬头,指尖拂过毛衣上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周明宇当年笨手笨脚缝的。“这是他第一次得奖学金那天穿的,”她轻声说,“放学回来举着奖状冲进屋,毛衣被桌角勾破了个洞,他急得直哭,说‘领奖要穿新衣服’。”

周明宇蹲在旁边,帮她把毛衣铺平:“我记得这事,你连夜给他补,说‘补丁是荣誉勋章’,结果补得太大,像贴了块膏药,他第二天穿着去领奖,回来还得意地说‘老师夸我节俭’。”

缝纫机的抽屉里,放着半盒樟脑丸,是去年冬天买的。林晓晓把毛衣放进抽屉,准备拿去拆了重织,突然从毛衣口袋里掏出颗圆滚滚的鹅卵石,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念安”两个字,字迹已经模糊。

“这是他高考那天揣的‘幸运石’,”她笑着把石子放在桌上,“说考场门口的算命先生给的,能考高分。结果考完试忘了掏,在洗衣机里滚了三圈,字都快磨没了。”

周明宇拿起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现在还在他书桌上摆着呢,说‘这石头比天文台的望远镜还准’。”他突然从柜子里翻出双棉鞋,鞋面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林晓晓去年给念念做的,“这鞋太小了,拆了吧,布还能用。”

林晓晓接过棉鞋,鞋底已经磨平,梅花的花瓣掉了两瓣。“这是用你那件旧棉袄拆的布,”她摸着鞋面,“你妈说‘旧棉袄的布暖,做鞋不冻脚’。”她想起去年冬天,念念穿着这双鞋在雪地里跑,回来鞋湿透了,她用热水袋烘了半夜,鞋面上的梅花却还是褪了色。

窗外的石榴树落了片叶,飘在缝纫机上,像片小小的火焰。林晓晓把毛衣拆开,毛线在她手里绕成球,灰扑扑的,像团乌云。“给念念织件小马甲,”她说,“这毛线结实,能穿到小学。”

周明宇蹲在旁边,给她递线团,突然想起什么:“念安说他那个同学,就是研究星轨的那个,脚总冻,你给她也织双棉鞋吧?”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这是她的鞋码,念安偷偷给我的。”

林晓晓白了他一眼,手里的针却没停:“就你多事。”话虽如此,却从柜子里翻出块红色的灯芯绒,“这布喜庆,适合小姑娘穿。”她想起高雅说过,那姑娘总穿双单鞋,说“穿棉鞋显笨”,结果在天文台冻得直跺脚。

缝纫机“咔嗒咔嗒”地响,像在唱支老调子。林晓晓的手在布料上飞,红色的灯芯绒渐渐变成了棉鞋的形状,鞋面上绣着颗小小的星星,用的是念安寄回来的银线,说“这是从陨石上提炼的,亮得很”。

周明宇蹲在旁边,给她扶着布料,笨手笨脚的,却没弄乱一根线。他看着林晓晓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有几根已经白了,像落了点雪。他突然想起刚认识她时,她也是这样坐在缝纫机前,给念安缝小袜子,那时她的头发黑得像墨,针脚却没现在稳。

“高雅说晚上来吃饭,”林晓晓突然说,“她带星眠来,说要尝尝我做的红烧肉。你去买点五花肉,要带皮的,我妈说‘带皮的红烧肉才香’。”

“好嘞,”周明宇应声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那棉鞋……绣完了给我看看,我也学学怎么夸人。”

林晓晓笑着扔给他个线轴,正好砸在他背上。窗外的石榴树结了个红灯笼似的果子,在风里轻轻晃。她拿起刚织好的小马甲,灰色的毛线透着点旧,却暖得像团火。

她知道,这旧毛衣里藏着的,不只是念安的青春,还有周明宇笨拙的补丁;这新棉鞋里装着的,也不只是银线和灯芯绒,还有对那个陌生姑娘的暖,对念安的盼,和那些坐在缝纫机前,听着风扇“嗡嗡”转的午后。

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响,像在唱支暖乎乎的歌。林晓晓把小马甲套在念念的玩偶熊身上,大小正好,熊的圆脑袋顶着灰色的领口,像个偷穿衣服的小老头。周明宇拎着五花肉回来时,她正给棉鞋缝鞋带,红色的布条在她手里绕来绕去,像条小小的红蛇。

“真香,”周明宇凑到厨房门口,“比你妈做的还香。”

“就你嘴甜。”林晓晓笑着把他推出厨房,“去给风扇换个滤网,别吹得满屋子灰。”

风扇换了滤网,吹出来的风带着点清冽,拂过缝纫机上的棉鞋,星星的银线在风里闪。林晓晓看着鞋面上的星星,突然觉得,这针线里缝的哪是布,分明是日子——是念安哭着说“补丁是荣誉勋章”的傻样,是周明宇笨手笨脚扶布料的认真,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娘,穿上棉鞋时暖起来的脚尖。

这样的日子,真好。

四、针线笸箩里的星辰

寒露的清晨,林晓晓蹲在阁楼的地板上,翻找着个旧木箱。箱子是她结婚时母亲给的,红漆已经掉了大半,锁扣上缠着圈红绳,是当年周明宇非要系的,说“像个同心结”。

“找到了!”她从箱底翻出个蓝布包,解开绳子,里面是半笸箩的旧针线:褪色的绒线、生锈的顶针、还有本泛黄的绣谱,封面上写着“百鸟朝凤”,是她外婆传下来的。

周明宇抱着个旧台灯进来,灯座上画着朵牡丹,颜料已经剥落。“这台灯还能用,”他把台灯放在桌上,插电试了试,暖黄的光洒在布包上,“给念念当床头灯正好,她说怕黑。”

林晓晓没说话,指尖拂过绣谱上的“凤”字,笔锋遒劲,是外婆的笔迹。她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坐在窗边,戴着老花镜,给她绣肚兜,说“女孩子要戴点花,才好看”。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暖融融的,照在外婆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

绣谱里夹着张黑白照片,是外婆年轻时的样子,她穿着件蓝布衫,手里拿着件绣了一半的嫁衣,嘴角的笑像朵盛开的菊。“你看外婆的手艺,”林晓晓把照片递给周明宇,“这凤凰的羽毛,一根是一根,比现在机器绣的强多了。”

周明宇拿起照片,在手里掂了掂:“跟你绣的星星有得一拼。”他突然从箱底翻出个铁皮饼干盒,“这里面是念安小时候的‘宝贝’,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盒子里装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断了腿的塑料奥特曼、缺了角的橡皮、还有颗用线串起来的纽扣——是念安第一次掉的乳牙,林晓晓用红线串起来,说“这样能长颗整齐的新牙”。

“这纽扣能当绣绷上的珠子,”林晓晓把纽扣串挂在笸箩的把手上,“给念念绣个香囊,正好当装饰。”她想起念安掉牙那天,哭着说“牙没了,不能啃排骨了”,周明宇抱着他去买了根冰棍,说“冰的不硌牙”。

阁楼的天窗开着,风灌进来,吹得绣谱“哗哗”响。林晓晓把绒线绕回轴上,突然发现其中一团绿线里,裹着颗小小的玻璃珠,是当年给念念绣虎头鞋时剩下的,说“当老虎的眼睛正好”。

“这珠子亮,”周明宇拿起玻璃珠,对着光看,“像星眠说的那颗参宿四,红通通的。”他突然想起什么,“念安说他们发现了颗新的小行星,想叫‘晓晓星’,问你同意不。”

林晓晓的手顿了顿,眼眶有点热。“叫‘念念星’吧,”她说,“那丫头天天盼着有颗星星跟她重名。”她从笸箩里翻出块紫色的绸缎,“给高雅绣个书签,她总说‘书里夹片绣品,翻起来都香’。”

绸缎是当年给周明宇做棉袄剩下的,紫得像深冬的夜空。林晓晓的针在绸缎上游走,银线绣出的星轨渐渐成型,像参宿四的光,穿过六百年的距离,落在布面上。

周明宇蹲在旁边,给她递剪刀,突然指着窗外:“你看,星眠和念念在院子里跳皮筋呢,念念的新鞋还是你上周给她做的。”

林晓晓走到天窗边往下看,星眠穿着件蓝色的连衣裙,念念穿着双粉色的绣花鞋,两人的皮筋在阳光下跳,像条彩色的蛇。高雅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件刚织好的毛衣,是给宫琰煜的,袖口绣着颗小小的星。

“她们俩,”林晓晓笑着说,“像极了我和你妈年轻时,总爱凑在一起做针线活。”她想起当年和高雅初见面,两人坐在老宅的玉兰树下,她给念安缝书包,高雅给星眠织帽子,宫琰煜和周明宇蹲在旁边,一个削木头,一个修自行车,像两只守着窝的老鸟。

阁楼的风带着点凉,吹得绣谱又“哗哗”响。林晓晓把绣好的书签放在桌上,紫色的绸缎上,银线的星轨闪着光,像把整个宇宙的暖,都绣在了布里。

周明宇端来杯热茶,放在她手边:“下去吧,高雅说要跟你学绣星轨,说‘给宫琰煜的望远镜套个绣套,显得有文化’。”

林晓晓笑着点头,拿起针线笸箩往楼下走。笸箩里的顶针、绒线、绣谱在她怀里轻轻晃,像装着一整个星空的暖。她知道,这针线里藏的哪是布和线,分明是岁月——是外婆坐在窗边的白发,是念安哭着说“牙没了”的傻样,是念念盼着有颗“念念星”的期待,是高雅说“绣套显得有文化”的笑。

这样的岁月,真好。

五、布包里的岁月长

冬至的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起来,院子里的葡萄架裹了层白,像盖了床厚厚的棉被。林晓晓坐在炕头,膝盖上摊着块深蓝色的棉布,手里的绣花针穿来穿去,在布面上绣出个圆滚滚的雪人,帽子用的是红色的丝线,像顶小小的圣诞帽。

“又在给念念做棉裤?”周明宇端着盆炭火进来,炭盆里的火炭红通通的,映得他的脸也暖烘烘的。他把炭盆放在炕边,凑过来看,“这雪人的鼻子怎么是三角形的?像块小砖头。”

林晓晓抬手用针尖戳了下他的胳膊:“这叫‘有棱角’,你懂什么。”她把棉布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边的针线笸箩,里面插着十几根针,线轴摆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她妈画的雪人花样,旁边写着“鼻子要尖,像胡萝卜”。

周明宇也不恼,蹲在炭盆边烤手:“菜园的萝卜冻了,挖出来给你当模型?”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你妈寄来的旧物,说让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布包里堆着半箱布料:靛蓝的粗布、印着牡丹的缎面、还有块磨得发亮的灯芯绒,上面沾着点奶渍——是周明宇小时候穿的罩衣。最底下压着件没缝完的棉袄,领口绣着半只喜鹊,针脚歪歪扭扭的。

“这是我妈当年给我爸绣的,”林晓晓摸着棉袄上的线头,“她说绣到一半生了我,后来总说‘等有空补完’,结果到现在还是个半成品。”

周明宇拿起棉袄,对着炭盆的火光看:“挺好看的,缺只眼睛才特别,像我画的画——小时候老师总说我画的人少只耳朵,说‘这叫抽象’。”

林晓晓被他逗笑了,针差点掉在炕上。她想起刚认识周明宇时,他给她画肖像,把她的辫子画成了两根麻花,还得意地说“像你做的油条”。那时候他总爱往她的针线笸箩里塞些“宝贝”:捡来的彩色玻璃片、磨圆了的鹅卵石,说“能当绣花的花样”。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的,像撒了把盐。林晓晓的针在布面上游走,红色的丝线绣出的雪人帽子渐渐成型,边缘的绒毛像真的在飘。周明宇蹲在炭盆边,给她递剪刀、穿针线,笨手笨脚地把线穿进针眼,却总把线头留得太长,惹得林晓晓总说“你这是给线留了条尾巴”。

“念念在幼儿园画了幅画,”周明宇突然说,“画的咱们仨在雪地里,她手里举着件棉裤,说‘妈妈做的,有雪人’。”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画纸,上面的小人脑袋比身子大,棉裤上画满了圆圈,像缀了串小太阳。

林晓晓接过画纸,贴在胸口,眼眶有点热。她想起念安小时候,也总爱画她坐在炕头,说“妈妈的针会跳舞”。现在那孩子长到比她还高了,上周回家,还特意给她带了包苏州的丝线,说“比咱们这儿的亮,绣星星好看”。

“对了,”她想起什么,“高雅说晚上来包饺子,让我给星眠做双棉拖鞋,她总说实验室的空调太凉。”她从笸箩里翻出块灰色的珊瑚绒,“这料子暖,像踩在云朵上,我妈说‘冬天穿珊瑚绒,脚不生冻疮’。”

周明宇拿起珊瑚绒,往脸上蹭了蹭:“是软和,比我穿的袜子强。”他突然跑去院子,抱来盆仙人掌,花盆上贴着张纸条,是念念写的“爸爸养的,别碰”。“你看,”他指着仙人掌,“这刺像不像你绣老虎用的金线?”

林晓晓白了他一眼,手里的针却没停,珊瑚绒上渐渐显出个小小的星轨图案,是高雅说的猎户座,银线在灰布上闪,像真的有星光在流。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高雅来借顶针,两人坐在炕头,她给星眠缝棉鞋,高雅给宫琰煜补毛衣,周明宇和宫琰煜蹲在炭盆边,一个削木头,一个擦望远镜,斧头落在木头上的“咚咚”声,混着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像支最暖的歌。

傍晚收工时,棉裤的前片绣好了,雪人的红帽子在炭火的光下泛着暖,像朵开在布上的花。林晓晓把棉裤套在念念的玩偶熊身上,大小正好,熊的圆脑袋顶着红帽子,像个偷穿衣服的小胖子。

周明宇端来碗热腾腾的姜汤,里面放了红糖和姜片,暖得像团火。“念念说要带同学来家里堆雪人,”他舀了勺姜汤给她,“说要让同学看看妈妈绣的雪人。”

林晓晓喝着姜汤,甜辣的味道混着布料的气息漫在舌尖。她看着炕头的棉拖鞋半成品,看着布包里的旧棉袄,看着周明宇笨手笨脚添炭火的样子,突然觉得,日子就像这针线笸箩,看着乱哄哄的,其实每根线都有去处——旧的布能拼出新的花样,缺只眼睛的喜鹊藏着老一辈的念想,笨拙的关心裹着最实的暖。

窗外的雪还在下,像给院子盖了层厚厚的糖霜。林晓晓拿起针线,准备给棉拖鞋绣上最后颗星星。她知道,这针脚里藏着的,不只是线和布,还有给星眠的暖,给念念的盼,给周明宇的笑,和那些坐在炕头,听着雪落、针脚沙沙的冬夜。

这样的日子,不慌不忙,像件刚做好的棉裤,暖烘烘的,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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