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二十一年,初春。
都说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可就在这万物复苏,不寒不暖风色好的初春皇都,纳兰令仪全家被抄,父亲和哥哥们被判斩首,母亲及其他妻妾被充军为妓,纳兰令仪及另外两个妹妹因年岁尚小而免了充军,送入辛者库为奴。
圣旨刚下来的时候,纳兰令仪两眼一黑,险些当场晕倒。
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哭丧着一张脸,盯着自己年过半百的老父亲颤颤巍巍的接下圣旨,磕头谢恩,恨不得冲过去扇他两巴掌!
这倒不是说纳兰令仪不孝,只是这纳兰令仪还不到金钗之年,又是个不得宠的妾室所生,一年到头见不到父亲一面,再加上她本身就是个异世灵魂,阴差阳错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个小婴儿,对于这个父亲那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不,她现在倒是对这个父亲有了很深的感情了,不过不是仰慕,而是愤恨。
全家人接完圣旨都在哭哭啼啼,主母王氏一口气没上来,昏死当场,这倒显得悠悠望天的纳兰令仪十分不合群,不过,也没人顾得上她就是了。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纳兰令仪悲催的想。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拿的是什么“庶女攻略”的剧本,所以这些年来她兢兢业业的提升自己,想方设法的讨好主母,没成想,她的讨好之路刚迈出第一步,全家因为身为太医院院判的父亲帮助荣妃娘娘毒害宠妃,导致柔贵妃流产而落了难。
这下可好,她纳兰令仪马上就要进宫刷恭桶去了!
想到她上辈子是被包子噎死的,纳兰令仪心下更觉命苦,简直要涕泪横流。
她一边怨天尤人,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前路。
指责老天不公是要指责的,但总不能不干事儿吧?她可不想进了宫真去辛者库受苦,趁着抄家的人还没动手,她只得能拿多少拿多少了。
抄家的队伍是跟着圣旨一起来的,不过领头的侍卫和纳兰老爷倒还有些交情,二人攀谈几句,并未直接动手,这倒是给了纳兰令仪机会,她悄悄后退,确定其他人都看不见自己后立马狂奔起来冲向主母的房间。
她知道主母王室的嫁妆都放在她床榻下的抽屉里,地契什么的她用不上,银票倒是全拿走了,主母王室在嫁进来之前不过是个县令的女儿,嫁妆不多,纳兰令仪数了数,银票大概有50两。
将银票收入囊中后,纳兰令仪又盯上了王氏的首饰盒。
太医院院判在这个空架王朝是个正六品的小官,每年的俸禄只有60两,不过在宫中当值,宫里的那些个贵人赏赐的东西也不少,尤其是出手阔绰的娘娘们,赏的多数是些金银细软,纳兰老爷和主母王氏的感情深厚,所以,王室的首饰盒倒是全家最值钱的地方。
纳兰令仪并没有将首饰盒扫荡一空,而是留下了大部分东西,以免被抄家的时候让人发现异样,随后她又觉得全部塞在衣襟里太过惹眼,于是又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取了一张麻布铺在床榻上,叠几件常穿的衣服,把首饰和银票分批夹在衣服中间。
整理好行包,她把自己娘亲这些年来攒下的银子全找的出来,数一数,竟有五两之多,也不枉费她日日作绣活。
要说纳兰令仪和她这一世的生母有多大感情,其实也没有,不恨她就不错了,毕竟自打她一出生就听刘氏天天念叨,怪罪她是个女孩,等她大一大,她更是不愿意管她,饭都不给吃,完全就是放养,还时不时还拿她撒气,搞得她身上青青紫紫,纳兰令仪又不真是个小孩儿,所以自然没有那股与生俱来的对母亲的依赖。
于是纳兰令仪拿银子拿的理当气壮,权当是刘氏这么多年对她摧残下的精神损失费了,况且抄家时侍卫搜的严,就算她不拿,刘氏也用不上,倒不如她拿去了在宫中打点一番,为自己谋个好差事。
等她忙完了这些,奉旨抄家的人早就开始动手了,她准备偷偷的溜回去跪着,谁成想还没走上两步就被一个侍卫拦住。
“你这小丫头干什么呢?”
侍卫说话的声音不算严厉,但纳兰令仪却霎时间红了眼眶,立刻就跪了下来“奴婢……奴婢是纳兰家的家生婢女,平时是伺候大小姐的,大小姐说,主家遭了难,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就恢复了自由身,她说这些年攒了些银两,她要入宫为奴,自是用不上,所以就想着给奴婢,让奴婢出去好谋生……”
纳兰令仪十一的年纪,身上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粗麻衣服,头发仅用一根粉色的发带竖着,样貌虽算不上绝美,但也是一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一双丹凤眼细而不长,大而不圆,此时眼眶红彤彤一片,看着好生可怜。
那侍卫也不过弱冠,见她这副被自己吓哭的模样有些手足无措,他抬头看了看纳兰令仪走出来的破屋子,心下觉得就算是这小丫头的主子给她留了些钱,也估摸着一两不到,若不是去搜主母房间的路上路过的这,想来是没人愿意去这破房间里找东西的,所以也就没继续拦着,叫那小丫头快些离去后就跟着其他侍卫一起进了纳兰家主母,王室的房间。
纳兰令仪松了口气,面上那副惊恐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用袖子擦了擦硬挤出来的眼泪,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女眷的队伍里。
“那三个要被送去幸者库的小姑娘呢?到咱家这边来”纳兰令仪刚刚跪下就听一道尖细的嗓音不耐烦的喊起来,她忙不迭的站起身跑过去,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着,一句话也不多说。
她知道来的是何人,辛者库的副统领陈公公,看这位公公面色不愉,就知道他并不很想来这儿领人,所以,为了不触霉头,她就只好闭嘴了。
纳兰令仪是识时务的,但她那两个和他命运相同的妹妹可是实打实的小孩,站在她旁边眼泪不停的流,抽噎不止。
那两个比她小上一岁的妹妹纳兰令仪是认识的。
左边的的叫纳兰玉瑶,是宠妾所生,名字取自“何以舟之?维玉及瑶”是希望她能像玉一样美好,而右边那个便是主母王室所生,名字叫纳兰清婉,取自“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是希望她长大以后能成为一个绝世美人。
当时纳兰令仪听到这二人的名字时气的不轻,光听这两个名字就知道纳兰姥爷是个有文化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出生近一年,别说给个好寓意的名字,就是连个名字都没有一个!她都怀疑纳兰老爷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大女儿。
她这个不受宠侍妾生的女儿跟正氏和宠妾所生的比起来那还真是天差地别!
不过别人看轻她,她可不能看轻她自己,于是就在心里偷偷给自己取了“令仪”二字为名。
这个名字可是她绞尽脑汁整整两天想出来的,简直是耗尽了她毕生所学,出自《诗经·湛露》的“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意味着风度优美,和悦平易的君子,彰显尊贵与风度,同时,这二字也出自《诗经·大雅·烝民》的“令仪令色”意为形容人具有美好的仪表和和悦的面容。
纳兰令仪将这个名字想出来之后颇为得意,并且自恋的觉得只有这样的名字才能与她相配,为此还开心了好久。
“哭什么哭!”陈公公被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吵得心烦,忍不住出言呵斥“成天哭哭啼啼的叫什么事?这要是进了宫,冲撞了主子,有你们好受的!都闭上嘴!”
他的声音虽然尖细,但是冷言呵斥却也不缺威吓,纳兰清婉和纳兰玉瑶当下就闭上嘴巴,虽然眼泪还流个不停,但是紧咬双唇,倒也没让声音再次泄出来。
“那个丫头”陈公公斜眼腻了纳兰令仪一眼,见她是这三个姑娘中最沉稳冷静的,于是便问起话来“你们分别都叫什么名字?若是名字里有字冲撞了哪位贵人,我现在便给你们改下去”
“回公公的话”纳兰令仪用十分恭敬的语气回答“民女叫纳兰令仪,两位妹妹分别叫纳兰清婉和纳兰玉瑶”
虽说有两个名字中的字都是常用的,但巧的是,宫中还真没有哪个贵人的名字中含有这些字,所以他们倒也没被改名字,只是去了姓氏,以后在宫中便只称名了。
“给你们一刻钟时间,把衣服都带上”陈公公不耐烦的说。
纳兰令仪早就整理好了东西,就在她的闺房中,那地方破的不行,知道的以为是庶女住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鸡棚,所以她也不担心侍卫会去那里面搜查。
于是她飞速取好包裹又站了回来。
纳兰清婉和纳兰玉瑶回来的比她晚,二人虽然年纪小,但是也受过教养,知道被抄了家就不能带财物出去,所以也就只带了些衣服。
陈公公没管那些抄家的侍卫,直接带着三人走了,其实按规矩来说,他应该搜搜他们仨个的身,看有没有谁带财物出去,不过陈公公嫌麻烦,再者说他也不认为三个不到金钗之年的小女孩有胆量藏东西,所以也就直接免去了这麻烦活。
虽说纳兰家住的地方就在京城里,但是距离皇宫也有一段距离,怪不得陈公公脸色这么臭,谁愿意多走这么远不是。
纳兰令仪一路走着,听着两个没见过几面的妹妹小声呜咽,心中倒也挺不是滋味,虽然她跟着两个妹妹约等于陌生人,但是这两个女孩倒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遭此劫难,之前在家中的生活虽然不算养尊处优,但最少也是衣食无忧,这到了辛者库指不定要被怎么欺负……
她这一边走一边想,远远的朱红色城墙的轮廓就出现在眼前。
这便是皇宫了。
纳兰令仪当下就忘却了刚才想的东西,兴致冲冲的眺望。
她上辈子没去过故宫,但是刷到过故宫照片,没想到这架空王朝的皇宫比起故宫来说只好不差,这皇上倒是会享受……
进了朱红大门,陈公公便不像在路上一般对她们不管不问,而是叮嘱好他们要全程低头不能乱看,纳兰令仪嘴上硬着是,但当陈公公扭过身子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她就抬起头可劲的打量。
实打实的将皇宫看在眼中,纳兰令仪才发现纳兰家的宅邸是多么残破不堪,她之前还觉得主母的房间挺好的,但是和这儿的这些个宫殿一对比起来,简直是狗窝啊!
纳兰令仪一想,她上辈子出生在一个五线开外的小县城,父母都是烂人,纳兰令仪不过是他们俩人没钱打胎的产物,从小到大她就看着这对父母到处贷款,整日酗酒,不问世事,活的那叫一个潇洒,小小的纳兰令仪靠着周围邻居们的接济,父母偶尔的善心大发以及她自己从父母口袋中偷来的钱勉强度日。
本来,她期待着考上大学就能跟这对父母一刀两断,不过幻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父母欠债不还多年,高二结束的暑假,债主终于忍不了找上他们,倒霉至极的纳兰令仪就成了她们要挟父母还钱的工具。
当然,他那对父母是不可能还钱的,就算是他们想还,也掏不出一分来,不过也幸亏了法制社会,他们那群追债的还不愿意背上人命,所以也只是关着纳兰令仪,隔几天才给她一顿饭,纳兰令仪就是在有一次,他们饿了她整整五天后扔给她一个包子时被噎死的。
上辈子过的惨兮兮,这辈子也好不到哪去,纳兰令仪怀疑自己就是老天爷妻子和她前夫的爱情结晶,不然她怎么能惨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