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许禁过来以后,那些大大小小的阁楼里说书先生们又开始卯足了劲说些夸词阙话。
这不都城的某处茶馆里,就热闹着呢。
“想来这一战将是大将军的最后一战了!可不想一代将家竟已此番面目退却!真当让人痛心!”
……
底下的看客自是不吝抛出自己的想法。
“可不是吗?都成了废物了!”
“什么废物啊?”
“腿啊!腿都没了!”
“没了?不是只是瘸了些么?”
“你在哪里听得啊!那是压根就站不起来了!”
……
“想来象征着至尊耀光的赤羽名头也要换人了!大家不妨来猜一猜究竟花落谁家!”
台上的说书先生适时又换了个话头。
“哪里是换人了?根本就是自此与那许家再无瓜葛!”
“是啊!就那也得寻个人家罢!”
“可不是!”
“我觉得是原家!”
“诶!我也觉得是原家!”
“不不,也有可能是那位冒了尖出来的连家啊!”
“什么连家?”
“是那位得了武试第二名的?”
“可不!才十三年华,放在战场上几年还不得得了大成就?”
“有可能,不过还是原家那位更可靠些!”
……
游天在一旁为他们添着茶,嘴角的青色伤疤还没有褪去。
他略呲了嘴,嘟囔着“怎的不见说那位叫游天的呢?好歹也夺了第三的名啊!”
“那位啊,身体也太弱了些。得了名次就被抬着走了,连样子都没瞧见呢。听说啊,咱陛下都没当他是回事呢!”
“哈哈哈哈……”
“就那弱身子?还打仗?笑死人吧!”
“谁说不是呢?”
游天将茶壶砸在桌上,冷哼一声走了。
“我还就非当上赤羽不可了!”
转身往这茶馆外走着,一个俏灵灵的小丫头正左右张望。游天走过去,揪了揪这小丫头的耳朵。“俏妹!看啥呢?”
小丫头转身回瞪了游天一眼,伸手揉着自己的耳朵,没什么好气地道,“游天哥哥!都说了!不要随意揪人家的耳朵!你还揪!这不找的让人家对你发火么!”
“知道啦!下次不会了~你在看什么呢?”游天不死心地又问着,手随意搭在这俏妹的肩膀上。
“我啊,在看那边那个姑娘呢!你不觉得她很特别吗?比你们这些汉子瞧着还要厉害呢!”
游天顺着俏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很特别,一身黑色劲装,高高挽起的发髻,摆着一张——臭脸。
看到什么便说了什么,游天直言“摆着那张不知别人欠了她多少的银子的脸,怎的就吸引你了?”
俏妹鼓起脸蛋,攥着拳头朝游天的肚子打了过去,“你懂什么啊?那哪里是臭脸啊?那明明就是一个清冷美人,我要是男的铁定将她给娶回家!这样的人啊,要是谁得了,算谁走了好运呢!”
“看那张脸一辈子,还不得日日提着心。没做什么就以为惹下人了呢?得多劳累啊!”游天撇嘴道。
“哼!你们这些男子知道什么啊!这样的人若是付出了真心铁定一辈子都不会变!不!或许是生生世世呢,清冷美人变绕指柔。多好啊~”说着俏妹用双手捂住脸,做出一番害羞模样。
游天又看了姑娘一眼,脑子里突就还出了那场景。不觉抖了抖身子,怎么想怎么怪异啊!
“我看你就是话本子看多了!”将人拽着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我今日不做工了,带你吃些零嘴去。”
“真的吗?你什么时候那么大方了?”
“哼!我平日里不也给你买旁的了么?”
“那不一样啊。”
声音渐远,很快消失在街道的一边。
斛觞容收回了视线,带着面具的脸上展露了一抹笑容。
他早知他的眼光很好。
许禁在府上养着伤,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说是为他解闷吧,可许禁又老把她往院门出赶,说什么女儿长大了,就应自己待在小院里不要来烦他。
哼!果然他这爹爹就是受伤了,也不可爱!
索性她自己也知道一味的担心是没用的,倒不如为他求些福报来。
至于身上这件黑衣……便就更令许念头疼了。不知管家最近发了什么疯愣是不让自己出去,还有那范栖和小七也跟着凑热闹。没主意了,只好混在这几日都来的将士中间偷摸出来。
还好成功了。
也不求什么焚香浴衣了,心灵赤诚比什么都重要吧。
许念安慰着自己往国庙赶去。
斛觞容远远瞧见许念出了城门,才悻悻然收回了目光,往清风阁赴约了。
“殿下,这边请。我家主子就在这里侯着呢。”魏清风难得地做了一回严肃俯首的貌态。
斛觞容踏门而入,看见里面是一位女子时,有些惊讶。
“怎么?比目的小皇子也吓到了么?”
斛觞容浅笑,“不,只是有些惊异。没想到安稳十几年的安宇国竟是这样一位女子所费力。”
棉锦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是啊,我也没想到呢。比目的小皇子竟是会青睐于敌国将军之女。”
轻啄了一口茶水,斛觞容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我就知瞒不了你。”
“那样的目光,若不是真心怎么会有?”棉锦呢喃,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面上有几分迷乱。
“你当真要把这些都交于我?”
棉锦回神,眨了眨眼。
“这是自然,我好容易逃了出来可不想再揽这些活了。”
“为何不选我哥哥?”斛觞容挑眉。
“你哥哥?先不论他那病身子,单就是敢威胁我,我就想让他死,更别说把我安宇最后的机会给他。”
棉锦说到此处看了斛觞容一眼,看着这人淡淡不在意的神情。觉得有些失望,没有看到自己想瞧的啊。还以为这人面上会有什么表情呢,结果没有。
“你瞧起来没什么反应嘛。”
斛觞容反问,“你想瞧我露出什么表情?幸灾乐祸?”
“差不多吧。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的平淡。”棉锦往嘴里放了一颗枣子,慢慢嚼着。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好像一直都不认为我会占下风。”
“不管这些了!我反正是自由了!不知道你们追求的这些有什么,站在那个位置真就那么好吗?我反正是厌恶极了!”棉锦往窗外看着,目光所及是一角天,但她也知晓这一角天是大的没有边际的那种。像是安宇国的秘语——拥着无际的天澜。
“那个位置的确不好,但是那个位置坐上了也是无尽的自由。”
二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棉锦已是下定了决心要脱离出这趟苦海,自是寻那逍遥去。所以哪里还会与他多多说些什么呢,不过是将这些事情都交代清楚罢了。
“殿下!”
刚出了门,棉锦就看见了她的阿然。
“你……又要离开了吗?”
曾经她就是这样,与一些人商议着什么,然后告诉他“阿然,对不起,再等等罢。”一双眼眸带着些歉疚,继而转身离去。
唯他一人留下,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等待。
所以这次呢?殿下,你还要这样么?
棉锦走近他,看着他低垂的眼。即使自己离他那么近他也不敢抬眼对着自己。
伸手想去握握他的手,稍一碰,就觉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棉锦心里发涩,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把他的手捂住。
“阿然,抬眼瞧瞧我。”
“殿下……”
“我的好阿然啊,以后哪里还有什么殿下呢?我是你的阿锦,是你的妻。今日这一会面就是真正的结束。如此说来,自此之后可要靠阿然来养我了。我可是惯不好将养的,也不知阿然可会烦?”棉锦眼眸正对着阿然,柔声说道。
“阿然从那一刻便就只认殿下一人的,又怎么会嫌弃殿下呢?”从棉锦手中挣脱,一把将她抱住。阿然此时已然是信了。
如此一双璧人相依偎,当真羡煞旁人。
斛觞容带着一抹浅笑从旁经过,虽是志向不一,但他由心希望若有一日,他站于高处之时身旁有一唯心之人相伴。
这方许念已赶至国庙。
“施主,今日国庙并不对外开放。”
许念蹙眉问着“为何?”好不容易来了这一遭,怎可无用而归?
小沙弥端着慈祥的眉眼,回着许念的话。“因为今日庙内的僧侣都去接那深山道观来的贵客了,只留小僧一人看管庙宇。”
“如此,那便罢了。”许念只得这样说着。即是人家有事便不可肆意妄为。可心下却又是浓浓的不甘,这一趟难道就如此了么?
想罢踩着石阶往下走着,不时还回回头。
不知是第几次转过去又转回来的重复,许念咬了咬牙。一步三阶地又走回到国庙门外,对着一脸懵的小沙弥说道。
“小和尚,我不想这一遭白白来了。又何况即是走到门口,便就是见了菩萨。若是就此离去怕不是心不诚,显得我不过是瞧个热闹。所以,可求允我在这门外直接许了愿景?”
小和尚看了许念一瞬,点了点头,站到了一旁。
“信女许念不求旁的,唯愿自家爹爹安康!”
说完,许念对着寺门磕了三个响头。
当下起身拍了拍胸,果真这样是少了些胡思乱想的心思。对着小沙弥笑了笑,便要离去了。
“施主如此赤心想必菩萨一定会看到的,大可宽些心了。”小沙弥不自觉就将这话说了出来。当话出口时,他便知自己已犯了忌讳。但是当听到许念高声回的一句“多谢!”时,瞬息烟消云散。
自国庙离开后,许念便回了许府。在她看来现在没有什么比守着自己爹爹还要重要的事了。
幸而她就不得知被称为天下第一阁的清风阁今日里有多热闹。
当然,在这热闹来临之时,斛觞容也是早早离开的。他也并未得知。
方下倒是便宜了一人,决意洒脱的公子颜枕。
老道刚进了清风阁讨要了一壶清露,豪饮一番之后,心情甚好。却在这时听见了说书先生说什么关于许禁之言,不免觉得可笑。秉着“不惹闲事”的原则,他拿着酒壶醉醺醺地将那说书先生给推至一旁。
“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一句实话!倒不若让我来好好与你们说上一些!”
底下的众人自是不满,纷纷叫唤着。
“这从哪里来的疯道士?”
“就是!也不知管管?”
“掌柜呢!这里有人在闹事啊!也不来瞧瞧!”
……
“难道就我一人觉得有趣吗?我倒是想看看这老道能说出些什么啊。”颜枕端正一杯清酒啜了一口,满脸都是兴致。
“那你铁定同他一样疯了!明明就是些酒后胡言!”邻桌的一位浅衣书生呛声道。
挑眉不语。颜枕心下好笑,人家可还没说出些什么呢,怎的就是乱言了?
“不许说了!”老道把手里的酒壶砸下去。
清脆声音一起,底下顿时安静了。
不顾众人接下来又复吵嚷的貌态,他直接提高了嗓门说着。
“子虚都,乌有赋!”
众人又是一愣,像是被勾起了一点趣味。
“这是什么?”
“果真是胡说!”
“子虚……乌有?”
颜枕张口重复着这几个字眼。
“没错!就是这四字!”老道迈着大步晃悠悠地走到颜枕跟前,拿手指点着他的肩膀。
“子虚乌有!真的假的谁能分得清呢?就如我们现在脚下的这片大陆!名唤玄幽!玄本就是为虚假无存,幽呢?隐也,昏昏然不知其处……”
众人听着一时竟无人有所言,且都想他如何再往下而说。
“一都十国。都为凤凰都,取自神鸟之名,阴阳之协。乃为传说!十国,不过犹如米粒大小,随、随意便可让其消失……哈哈哈哈……这也是假!漆如幽暗的冥国,瞳炽之热的瞳国,一河相分的东城国与西城国,一山彼居的南临与北临国,此外,陵国,比目国,铁北国。哦,还有一个拥着无际的天澜的安宇国。也就是刚刚又被那只神鸟啄下的一个米粒……”
“所有这些都不过是犹如昙花一仙转瞬消泯。”老道说到此时,眼里竟有了泪。
“你说这!这!什么意思?”
“是啊!什么意思?一会神鸟啊,一会米粒的,一会消失啊,一会又是昙花的……”
“还有什么我们这玄幽大陆本来就是不知其处?若是不知其处,我们又是从何而来?”
“你说啊!”
“何来啊?”
……
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开口,嘈嘈杂杂的,非要让老道给个说法。
颜枕这时也敛了神色,盯着那个仍是醉态示人的老道。
“何来?”老道先是自己重复着呢喃,随后大笑……
“何来啊?我与你们说啊!这就是一位仙人闲了无事徒画了一副画啊!我们都是这画中人啊!”
仙人,闲了无事,画了一副画……
这些字眼,显然并不可信。谁会想承认自己所处之地是一片虚无呢?
“胡说!”
“哪里来的?赶快走吧!”
“就是快给赶走吧!”
“掌柜呢?”
“让掌柜的出来!”
颜枕因是离那老道最近,所以瞧得也最为清楚。
仍是那醉态,可眼底却又浮现出些许清明。那清明晃像是对一切的明了,做着一个旁观者。
看着百味人生,品着事态百变。
“哈哈哈哈哈……嗐!”
还没等颜枕再去瞧了瞧时,那老道又开口了。
“世人总是听不得实话啊!唉!可怜有人就是想透露些什么都不得法!罢了!罢了!”
“不说了就是!”
老道顺手就拿起了颜枕桌上的清酒往嘴里灌。
后者自然是想说些做些什么的,可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酒壶,就瞧见老道已经对着酒壶喝下了清酒。颜枕只好放下自己尴尬的手,而收回的视线并未瞧出老道那微勾的嘴角。
“不行!”
“不能不说!必须给说清楚!”
“就是!说书先生都让你给弄走了,你怎么能不说了呢?就算是什么瞎话也得编下去!”
“不能白白让我们受了这委屈!”
……
颜枕听到此言倒是有了几分讶异,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说呢?说不让说的人是他们,说让说的人也是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小子啊!这就不懂了吧?老道告诉你啊,这就叫畏惧啊!”
“畏惧?这怎能说畏惧呢?”颜枕顺着就问了出来。
老道拍了拍他的肩,并未答,将空了的酒壶摔在了地上。
酒壶落地破碎的声音,将这些看客的嘴给再次堵了去。
“好啊!那老道就与你们说说罢!神鸟最后终将陨落,米粒又何尝不能扩为面饼?哈哈哈~再有,天下破碎离合岂能长存?事后必然……”
“将——人给我带下去!”魏清风实在是想不到,怎么就能让他抽了空子?
长呼一口气,只能让人赶忙把他带走了。
魏清风对着众人笑道“这不过是一个疯子,大家自不必理会啊!为表歉意,今日在座的各位在清风阁的费用全部免了!”
“这……可不要有下次了啊!”
“是啊!这好得是天下第一阁呢!可别什么人都给招进来!”
“是啊!这也太过分了!”
……
“自是自是!魏某赶忙派人叫说书先生回来。”
赔罪结束之后,魏清风抚着额,去见了这众人口中“疯子”一般的老道。
“师父!你怎的跑到这里了?国庙那群和尚呢?他们不是去接你了么?”
推门而入,没有半分缓冲地就开了口。
“我就不能是想想我这徒儿了吗?”老道不知又从哪里摸了一壶酒,砸吧着嘴。
“得了!师父最看中的又不是清风。要是央炽在这里,这话还算说的过去。可惜在这里的是清风……”魏清风说着上前将老道手里的酒壶给夺了下来,放到了一旁。
“你也知道啊!你看看央炽是如何如何遵着我的话,你再看看你!我问你,你可有一日真正愉悦?”老道被夺了酒,觉得无趣,得次话语里也不见得好。
“我……”
“你先别急着说!容师父我继续同你说上一说。我教的你们是什么呢?莫要太过功利!莫要太过功利!可你呢?有真正听过我这言?我再说过,一切自有定数,一切都是我说过的那样,错不了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魏清风原本听到“功利”“定数”这些词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自省之意。可……突而转向“说过的那样”……
“师父,我想这话你说给凤凰都的女皇帝,她自会乐意听下去的。”
老道听此言,瞪了魏清风一眼,叹了口气。“准备些热水罢,正事还是要做的。”
“徒儿遵命!”
这场热闹就这样结束了。亲身而历者要不是唏嘘一场当个笑话转瞬而遗,要不是心心念着一两天随后见无甚变化得过且过,要不是就得了一两个认真的人为日后早早谋算。
国庙的和尚们终于等到了深山道观来的贵客。欣喜之余赶忙去了宫门外,就要递了呈贴带这贵人见女帝。
却不想今日着了什么魔,这女帝竟是回话说疲累望另则一日再来亲见。
大殿之上,凤揽月听完了叁子所说的话。
“林毓亲自说的?”
“正是。”
凤揽月缠着自己耳边的一缕发,慢悠悠地又开了口。“他倒是和当年一样,把朕的话当作话了。只是朕有时也想,这么有玲珑七窍的人真当甘心止于此?他可比朕那蠢儿子好太多了。”
叁子正经行着礼不敢开口半分。
“又不说话?我记得你私下与陆子相处可是活脱得很。怎么到了我这里这么拘谨?害怕朕啊?”
“不敢!”
“朕管你敢不敢呢,反正啊,给朕盯住了!他不是自认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吗?时时刻刻瞅着朕手里的这块肥肉,也不嫌腻得慌!”
“是!”
叁子大声回到。
凤揽月竟也被这嗓音给惊了一跳。
“你这嗓子该去哼小曲呢!”
叁子险见地红了脸。
“好了,下去罢。”
“是。”
凤揽月瘫在龙椅之上,手一寸寸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只有一个人了。
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彼铸坊。
颜枕从清风阁离开之后,就一直忧心忡忡。
飘飘忽忽地回到了彼铸坊,赤着上身坐在炉子旁。老李瞧见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公子,可是有急事?”
颜枕回了神,“不是。老李我问你,公主可是真的嫁过去了?”
“是啊。现在算了也有一两月了吧。”
“我们回去罢。”
颜枕这一句话让老李瞬间猩红了眼。
“公子,你可说真的?”
“我几时说过假话。”
“好好!我这就叫人备下马车。”
“嗯。”
见颜枕都没有刻意强调时间,老李心里当下便知颜枕这是真的要回去了。
面上的喜悦让颜枕有些莫名,不过他自是知晓,现下得与一人告别了。
“老李,我等会出去一趟,记得给我留门。”
“好!”
凤宣宫。
“我师父来了!”
央炽搓着自己的手,不停地在地上走来走去的。
斛觞容瞧他如此,便稍稍提醒一番。“你今日在这边是说的第二十遍,要真想他,你便偷偷出去寻上一寻?”
“不了,反正他早晚都会进宫。我还是与你说说我这师父的来历吧!我师父啊,可是……”央炽又开始了讲故事。
“我记得我已经听了你师父这故事也三遍有余。”斛觞容没想到自己这一开口,竟是又让他给寻了机会。
“好事不嫌多啊,你继续听啊!我跟你说……出来!”央炽猛地变了脸色,从道袍里扔出一粒黄豆。
且不说央炽是何时将这黄豆给藏在袖子里的。单就他这一抛掷的动作,做个正二八经的暗器是少不了了。
只不过,偏就让人给躲了过去。
“怎么你这小破地,还有暗卫呢?”颜枕拂袖进来。
央炽翻了一个很不雅的白眼,“你才暗卫呢!这人谁啊?”
“铁北颜枕。”
听了这话,央炽立马收起了刚刚那臭脸。对着颜枕就是公公正正的一个君子礼。
“见过公子!在下央炽,来自深山道观!”
看着央炽笑得牙都咧了出来,斛觞容只能用轻咳来掩饰,给他一点提醒,然而对方并未收到。
“不必客气,我不是来寻你的。”颜枕走到斛觞容跟前,略低了头。
“我这几日便要离开了,你若有事仍可以去寻彼铸坊。再见不知何时,望珍重!”
“好。”斛觞容郑重地应下,没曾想最后他还是让卷进去了。
央炽原还准备说些什么呢,好歹刚刚闷闷咽了一口气,怎能不恼?
可是这颜枕来这一趟好像就只为告知要离去之事。随后便走了,他想寻个时机都不得。
“什么高尚风骨!在我看来啥也不是!看他刚才说话的那语气!简直是要气死谁似的!”
斛觞容闻言只是笑,并不作声。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你说我这么费心,你怎么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呢?”
斛觞容有些不解,挑眉问:“什么配合?”
“你说还有什么?当然是武器啦!我自知了他是颜枕之后,就仿佛看到一把长剑出鞘……”说着,央炽还闭了眼,砸吧砸吧嘴。
“那怪不得颜枕那样说你呢!你看你把人家一个大活人当作冷冰冰的兵器。所以人家那样说有什么错?刚何况不是你先咋呼的么?”瞅着央炽逐渐暗下来的神色,斛觞容知道这下肯定要动手了,得赶快寻个法子转换他的注意力。
“唉!终归是失了一次机会罢!”央炽一脸可惜。
“怕是我哥哥那里要行事了。不知他是否能得逞。”
央炽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小桃子,擦了擦嘎嘣咬着。“我那师父不是说了么,比目在于凤凰都对上之前,会先吞掉一国。既然不是安宇,那不就剩铁北了?想来这位以后怕是与你之间就有仇怨了。”
斛觞容垂眸,“颜枕不是那样的人。”
央炽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是不是明日这女帝就该说许禁这事了?”
“那自然了。总不能让一个废人占着大将军的名号吧!再有,那赤羽这位置也总不能交给一个女子。”
斛觞容往外走着,没有说话。
“你去哪里?可又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央炽现在心头一紧,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在院子里走走罢了,黄昏之景,也甚美。”
“哦,那我便放心了。”
三两下把桃子吃完,末了,还嘟囔着“果真是过了时节味道就变了……”
斛觞容站在院子的正中间,抬眼往一处望去。
念念,我好想知道你会如何做啊。
有结束的黄昏,便有开始的日出。
凤裳宫。
容裳修剪着花枝,对一旁正穿着正衣的凤揽月道,“你莫要忘记我昨晚同你说的话。你可是应下了,倘若再发疯的话,这凤裳宫便不再有我的身影了。”
凤揽月偏头示意伺候的婢子退下,她走至容裳跟前。
一双丹凤眼里满是风情,“你给朕戴一枝花,朕便不会忘。”
容裳就着手里的花枝,随意减下一朵递给了凤揽月。
“朕说的是你给朕戴上。你怎么就不能做个全备呢?”
容裳展颜,将手里其余的花枝先放下,一把揽住凤揽月的腰。眼神流转间,花就别在了凤揽月梳好的高髻上。
凤揽月面上微微有了晕色,从容裳怀抱里退了出来。她这时竟有了几分怀春之感,伸手就要去摸摸那花在哪里别着,却是在还未碰到之时就被容裳拦下了。
“拿手一碰我的花就散了,还是去照镜罢。”
“好。”听话地去铜镜那里照了,没去细想容裳那话是何意思。不过就算她知晓了,也是不忍心在这时毁了这一寸安宁之景。
“陛下!该上朝了!”
“朕知道了。”凤揽月对着容裳笑了笑,问着“我可好看?”
容裳看了看她,微点了头。
只这一个反应,便让凤揽月欢喜异常。
“你且放心,答应你的事我必做到。”
说完这话,凤揽月便走了。
容裳继续修剪着他的花枝,拿剪子的手用力大了些。继而那多余的枝杈就飞溅了出去,好巧地就掉在了那砚池中。
刚刚进入这大殿,就见一人跪于正中。脊背挺得直直的,见那模样——是许念啊。
凤揽月隐隐弯了嘴角。
甩袖坐下。
“上朝吧。诸位可有什么要禀的么?”
众位大臣不是左右看看,就是盯着许念瞧。
“没有么?”再次开口。凤揽月探手又不禁轻轻抚上那花儿。
“陛下!老臣有事要禀!”原正清站了出来。
“说罢。”
“陛下,许大将军一事——不知将如何?”
诸位大臣默默擦了一把汗。不愧是原老,这事搁他们这儿谁敢提个一星半点呢?怕是九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将如何?”凤揽月喃喃,莞尔一笑。“你且说说你会如何?”
“陛下这是何意?”
风揽月撑不了多端正,但这一会就让她又恢复了那个懒散模样。“朕的意思就是想听听原老你会如何做呢?你也真是老了,朕说得这么明白,你竟然还要开口再问一次,白白浪费朕的时间~”
明知是故意为之,许念仍要留下去听着他们在那里说着这事。这让她冒着小命也要来听一听,来争上一争。
原正清早就习惯了凤揽月这样一个性子。没有理会后面的调侃,直接说了自己要说的话。
“老臣认为,许大将军为凤凰都奔波半生,其功绩都有目共睹。现下因一朝不甚,而使自己落得那样一个境地,实让人痛心!然,这一切又无法去以情而叹。终是与法相冲,与国相关!所以,请陛下卸许禁的所有职务。而事关凤凰都命运的赤羽,也不应再落于许家之身!望陛下另则!”说完,原正清跪于地上,行了一大礼。
随着他这一跪,旁边大部分大臣也随之跪下,呼着与他类似的话。
凤揽月抬手让他们先起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
“你们如此就论断了?怎的不问问一直跪着的那位呢?”
众大臣听了此话,忙把视线集中到了许念身上。
许念依旧挺着脊背,跪的端端正正。要不是看她鼻尖有一些小汗珠,当真以为她不累呢。
“你如何看?”凤揽月笑看着她,从她眼里瞧不出什么来。
许念将头磕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足足行够了礼,才开口。
“陛下,赤羽许家不能丢。从先祖皇开始许家就一直是赤羽,不能在今朝断了。”
“不断?你许家可还有人?”凤揽月还没开口,就有大臣接了话。
“是啊!许家除了许禁之外可还有谁有这本事?”
“那可不!总不能靠这么一个女子吧?”
“女子怎么能有男子当赤羽来得安心!”
“谁说不是呢!”
“且这女子行事做派不和女德,恣意妄为,放荡不堪”
“是啊,更别说还敢闯入大殿”
……
乱哄哄的,许念听着一句又一句的否认,握紧了拳头。
她好想站起来说,她可以的,女子也是可以当赤羽!
可是,她不能说……
如今来了这一遭便是挣扎,便是乞求。要是再口出什么狂言,那便不得了了。不仅是赤羽要丢,连许家也不一定可保全。
抿了抿嘴唇,许念抬眼看着凤揽月,没有逃避她的注视。
“都给朕闭嘴!”凤揽月大声一呵。
“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
……
凤揽月瞧着许念半点不退避她的视线,不免觉得有些意思。只是可惜了,她是闵怜柔的孩子。
“听你们说话,果然烦得很!你们说许家不可,因着他这孩子是个女儿身。可朕也是女儿身呢~”
众人一惊,连忙跪下,纷纷大乎:“臣有罪!”
“不过……”
“这终归是不同的。朕坐这个位子也不过是无奈之举,众心所望。如此看来的话,许家这孩子可是没一个人服的呢。”
“陛下圣德!”
“陛下圣德!”
……
大臣们这时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而这时,凤揽月也抬了手,让他们都起身来。
“不如诸位就说说谁更合适罢,让朕也瞧瞧谁更得诸位之心。”
“臣觉得原老的孙子,原敞就极为合适。”
“没错,臣也觉得合适。原敞为武试第一,这是凤凰都上下都瞧见的。”
“臣觉得连润此人也不错,虽是十三年华就有此大作为,以后定当更为出彩!”
“连润乃一介平民,如何能与原敞相提并论?”
“明明是原敞更适合一点!”
“连润!”
“原敞!”
“一个第一,一个第二,你说谁合适?”
“当然是第一咯!”
……
充斥在各种的争吵里,许念心里很是平静。
凤揽月瞧她如此顿觉无趣,刚要开口,就听到她大呼了一声“陛下!”
“若是我可以让他们服我呢!”
这话一出,底下这些叫唤的大臣噤了声。
“陛下,若是我可以让他们服我呢?”
再一次的出声。
凤揽月起身从上方下来,慢慢走到许念跟前,低头瞧着她。
“若不能呢?”
没有半点回避,许念字字清晰。
“若不能,许念任由陛下处置,不说半个不字。”
“哈哈哈……你这孩子,倒是侠气甚重。”凤揽月掩嘴大笑着,复又回到了龙椅之上。
冷下了面,凤揽月扣着她那红色丹蔻,像是漫不经心。
“许禁大将军的名号就撤了罢。朕封之为镇国公。至于赤羽,朕不能让许家寒心,便给个机会罢。前些日子不是有人说丹城那里又出了什么劳什子事嘛,你们三人谁能给朕处理了,这赤羽朕就给谁。”
三人?
原正清行礼问道,“敢问陛下这三人是指……?”
凤揽月不耐烦,“不是你们之前吵的这些人么?一个她,一个原敞,一个连润。”
说到“她”时,凤揽月指了指许念。
“是……”
原正清心底暗喜,道了声又回去站好。
“多谢陛下!”
许念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好了,朕乏了,都回去罢。”
“恭送陛下!”
……
凤揽月走时,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冠上的花。
这样也算是——做到了罢。
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许念才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徐煞在宫门外走来走去,心里始终是慌乱不定。看见许念出来,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又见她走路有些不对劲,便赶快过去扶着她。
“怎么了这是?”
“成了。”许念淡淡说着。
“真成了?”真成了的话,怎么还一脸的严肃。不过后面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我累了想回去了。”
“……哦。”徐煞扶着她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自己骑马跟在一旁。
斛觞容待着马车行驶了之后,才出来。
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久久不动。
“小子!还看呢!人都走得没影了!”
老道笑眯眯地在一旁说着。
“老头?”
斛觞容冷瞥了老道一眼。
“还是对我这么不尊敬啊!”
不答话,斛觞容转身就要走。
老道由着他往前走,依旧笑嘻嘻的。
“怎么?不想看看你的母妃吗?她可是很想你呢!”
猛地转过身,斛觞容道:“在哪里?”
……
许府。
从马车上下来,抬眼就见管家和小七等在那里。
“小姐你这没事吧?”管家一脸焦急地迎了上去。
“姐姐……”小七也是一脸的担忧。
“我没事。怎么没见范栖呢?”说着还摸摸小七的头,安慰安慰她。
“被将军叫过去了。”管家自是已经知晓了旨意,却还是开口叫着将军。
“哦。”抬脚往里走着。
“小姐,将军还说叫你回来之后过去。”
许念顿了顿,点了点头。
走近许禁休养的院子,这是特意辟出的一方院落。院子里种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只是这些时日瞧过去都是枯萎的样子。
“爹爹,念儿来了。”许念行了一礼。
屋内只有许禁一人坐在正位上,想来范栖已经离开了。
“你……今日……”
许禁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就被许念的一句话,泪湿了眼眶。
“爹爹,念儿自己去祠堂,不用费心的。”
眨了下眼,许禁将眼泪忍着收回。
“好念儿啊,你这是做了好事啊,爹爹为何要你去祠堂?再有啊,此后这祠堂再也不会让你去光顾了。一个姑娘家,日日跪祠堂像什么话?”
许念快步走到许禁跟前,瘫坐到地上抱着许禁膝盖大声哭了起来。
“爹爹~爹爹~”
“我……我一定会……守住许家的!”
“我也一定会保护好爹爹!”
许禁听着这最后一句,笑了笑。“傻念儿,爹爹哪里用得着需你保护了?”
“就需要!”
“好好~需要!”
许禁抚着他这女儿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
眼里倒是有一滴泪再也忍不住地掉落了下来……滑过脸颊,脖颈,最后隐于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