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莲台仙会上,观众中有人把“红绣球”抛出,正中品评席位的马湘兰。她接了红绣球,仅是皱下眉头,便把“红绣球”抛挂在场外一棵柳树上,全场先是鸦雀无声,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当初抛“红绣球”的人受到如此戏谑,颜面比死了爹娘还难看。
观众眼光齐刷刷的看着这位“抛球”者,原来是一位“老公子”,年纪约天命之岁,收拾的磊磊落落,充满活力,显得既年青又精神。他就是暗恋马湘兰的江都人陆弼。
自从在上次“莲荷会”上当品评与马湘兰有一面之识以来,陆弼心中总有一个“放不下的抓心事”——念念不忘马湘兰那娇羞的面庞和韵味十足的身影。这次莲台仙会,他推掉曹大章安排的“品藻席位”,早早入场,做一个自由人全程观看。受现场热烈气氛鼓舞,头脑一热,便做出了鲁莽之举,向心上人马湘兰抛出一枚红绣球。
此情此景,陆弼正处于颜面尽失的尴尬之中,站着不恰当,逃也不恰当,左右为难。他不亏是一名情场老手,很快稳了阵脚,自我解嘲道:“马四娘名贯神州,阅人无数,仅一面之识记不起我陆弼是猫、是狗很正常!可陆弼今生今世不敢把马四娘忘了,若真敢忘了那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马湘兰听到“陆弼”二字,突然想起上次莲荷会来,她对陆弼总体印象平平,且不深刻,既没褒也未贬。听到他如此“自残”之话,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对陆弼道:“陆大人是‘匣有鱼肠堪借客,世无狗监莫论才’。如此慷慨干脆之人,堪比孔孟圣才,马湘兰我半载不曾想起,须臾不敢忘记!陆大人若把马湘兰忘了,那才是一个天大的常事!”
陆弼酱了酱鼻子,接茬道:“马四娘不仅长的漂亮迷人,夸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损起人更是一套一套的。了不得!”马湘兰道:“知道就好,懂得就好!这里距幽兰馆近在咫尺,去府上歇会儿,女史妹给陆公煮茶吃。”陆弼本有意去幽兰馆,他便顺水我推舟,不假思索同意了。
二人边走边侃,马湘兰在前,陆弼在后。陆弼禁不住偷偷多看几眼马湘兰。今天穿的仍是改缝加长的石榴裙,把双脚围的严严实实,虽然身材不很修长,但韵味十足,娇柔迷人,那淡淡的香味三尺外即能闻到。陆弼禁不住又贫嘴道:“古人常道‘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句中的‘花’是指女史妹裙子上的石榴花。古人还有名句‘拜倒在石榴裙下’,这‘石榴裙’是指女史妹身上的这身石榴裙。”
听到陆弼如此奉承,马湘兰驻了足,回头看着他,道:“陆公如此会贫,不如来个实在点的,当着众人的面先拜跪在石榴裙下,让女史妹体验下‘被追求’是‘啥滋味’。”陆弼环视四周,然后小声诡秘的答道:“人多、人多!脸面、脸面。”马湘兰也小声诡秘的道:“不怕、不怕!算啥?算啥?”
二人互看一眼,哈哈笑起来。马湘兰接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英雄爱美,自古有之!大诗人王维因情甘做半生鳏夫,大宰相房乔因情宁背惧内怯名。关键是要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敢表敢白才是大丈夫。像你这种缩头圆鱼,有贼心没贼胆,有贼胆没贼举,靠边站偷偷欣赏几眼就行了。”马湘兰又顶他几句。
这‘圆鱼’一词,是地方戏谑话,实际就是指缩头乌龟,说成圆鱼更含曲意。
陆弼听到这几句话,他看了马湘兰几眼,道:“贼心、贼胆具在,贼举也有,那‘红绣球’难道是‘鬼怪’抛给你的?”马湘兰道:“人抛的,所以不接!若是‘鬼’抛的,说不了还接呢!”陆弼似乎理屈词穷,竟然无言以对,脸含丝丝羞涩。默默跟在她身后进了幽兰馆。其实,他内心不甘下风,很想报这“一箭之仇”。
到幽兰馆,陆弼仔细把府邸打量一番。临街是朱门庇护,高俊威仪,入了街门便是影壁,上书一丛郁郁苍苍的兰草,逼真如生。转身便是高高的垂花门,造型为麻叶梁头,上面卷云片片,缠龙娇娇;两侧是垂莲彩柱,周身莲萼点点,凤栖莲珠,酷似一对含苞待放的龙凤盘舞花蕾。过了垂花门下的棋盘门,便是屏门,上挂一轴“福禄寿喜”的横披画,笔锋遒劲有力。从屏门两侧的抄手游廊入内,小小庭院映入眼帘,方正有矩,井然有序。左边是岁寒三友,郁郁苍苍;右边是玉棠富贵,雍容典雅。主房一楼是茶室、画室及琴房;二楼是书房及卧室。
自从入了幽兰馆,早没有大街的喧闹,一片沉寂。陆弼边走边琢磨,如何“斗败”马湘兰。二人刚过了屏门,进到小院,陆弼便开口了:“如此幽静之地,美不胜收!主人又玉娇玲珑,天下斗柄,充满诗情画意,禁不住想给马四娘吟诗一首。”马湘兰接茬道:“吟诗是陆公强项,愿洗耳恭听!”于是陆弼便沉思片刻吟道:
杏花屋角响春鸠,沉水香残懒下楼。
剪得石榴新样子,不教人见玉双钩。
马湘兰听到这诗,不自觉低头看看自已的石榴裙,又看看自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双脚,看着陆弼那怪表情,禁不住哈哈笑起来。道:“我也想吟诗一首,给陆公听听。”然后沉寂思索,虚看着海棠树吟道:
灰鸠鸣枝嚎未休,无彩催香岂下楼?
酸酸文人多情种,焉能忍窥玉双钩!
陆弼被马湘兰招招钳住,内心很不服气,本想靠这首小诗戏谑下马四娘的大脚板,扳回一局。结果倒好,自己变成了“酸酸文人”,败的更惨了。陆弼看无法占到便宜,于是换了招法,道:“女史妹文武双全,貌若天仙;世间无双,堪比状元。岂是那些小虾小米所能撼动的。给马四娘‘过招’,虽然未赢过,但输的心甘情愿!过瘾!”
马湘兰笑道:“陆公说女史妹文武双全,勉强能接受。说女史妹貌若天仙,这是恭维之语,女史妹坚决抵制。”她寻一靠树的桶凳坐下,接着道,“陆公既然服软,败了下风,那今日‘口战’就此结束。让陆公看看马湘兰的双钩,如果比别人的大,那是大多少,如果比别人的小,那是小多少。”说着抓起了石榴裙,露出了娇柔的一双小脚。
陆弼反倒不好意思了,偷偷勾了几眼。附和着道:“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正好,正好!”这矛盾之言,被马湘兰揪住不放,问道:“大也不大是大多少?小也不小是小多少?堂堂君子之言,岂能如此含糊不清?”陆弼干脆又耍起赖来,道:“大了一芝麻,小了一罗麻,二者互抵后,菜籽来当家。”说来说去,仅小了一油菜籽,寓意是大小正合适。
封建时代以小脚为美,这种畸形偏爱,致使仕宦阶层见了女人小脚就心生痒痒。陆弼看到马湘兰这一双小脚,禁不住弯下腰来,道:“女史妹把双脚抬起来,让我看看到底大多少,小多少。”马湘兰不知有诡,她双手扶树,便抬起了双脚。陆弼趁马湘兰不注意,一手一个紧紧攥握于掌心。也许用力过猛,也许握力太大,只听马湘兰“哎呀”一声,陆弼笑道:“量了量,大小正好,大小正好。”边说边松双手。马湘兰站起来,顺手抄起一把案上的高粱刷子,朝陆弼肩上打来,边打边道:“叫你酸酸,叫你酸酸!”
陆弼躲开高粱刷子,笑着站起来,朝马湘兰做个“老鬼脸”,道:“打不着,往前挪!打不住,往前顾。”
不知何时,马湘兰的佣人从内室出来,看到二人害羞之举,“嗖”的折身回屋去了。只听“啪啦”一声从室内传出来,明显是瓷器类物品落地打碎之声。二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听到这碎声,才终于收了手,都显出‘端正’的本色来。二人斗来斗去,也没斗出个所以然来。
男人与女人,一个是水,一个是泥,水离开泥将无法成型,显得随遇而安;泥离了水就失去灵性,显得毫无韵色。男人与女人,其实是谁也离不开谁,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熟知。越“打闹”关系越亲近,彼此之间都留下的印像也越深刻。
马湘兰听到“碎声”进了屋,才知是刚才佣人回屋折身太猛碰到博物架。博物架周身抖动,把一只古陶器抖落于地打碎了。这陶器曾是仕人陈湖山的家传珍宝,他冒着“败家子”的罪名,瞒着双亲祖父偷出来送给她,据说价值连城。
此时佣人已吓的六神无主,嘴唇发绀,浑身打颤,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马湘兰见此便开导道:“钱乃身外之物,货乃可弃之品。好久没有听到如此清脆悦耳的声响了。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想弃之好久了,今日正好碎了,扔掉也不可惜了。再说了‘碎碎平安’嘛,今年一定是个平安年、健康年、吉祥年。”说着去到角落里拉起了佣人,遣她把碎片扫到垃圾中。很快屋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整洁相貌。
陆弼把这些事看到眼里,亮在心中,知道马湘兰是个不惜钱财之人,很是佩服,对她的一举一动更是刮目相看。接着二人进了茶室。
正当二人在煮茶论画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声连一声,似乎很急的样子。佣人立即去开了门。只听到来人道:“好阔气的宅子呀!”伸头把屋舍四周打量个遍,接着道,“带我去见你们主人!”
佣人道:“主人正待客呢,您稍候。”这人便道:“入门皆是‘客’,何必余久等?”说着便自己登堂入室。边走便唤:“主人呢?主人呢?”马湘兰早听到院中动静,她坐着没动,也没回答,心想:“这一定是个粗鄙伧客,语言真是鲁莽!”于是遣陆弼出来看个究竟。
陆弼刚走出屋门,来人已到面前。还没还得及打招呼,来人便开了口:“这么高雅香艳之地,岂能用一个老翁接待?真是大煞风景!”他没有正眼看陆弼,径直进了茶室。看到马湘兰后,微微笑一笑,摇头晃脑接着道,“真漂亮!真漂亮!果真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马湘兰稳稳坐在茶桌边上。没有说话,既没招呼,也没轰撵,仅冷冷的看着他。来人被马湘兰这冷冰冰的举止震惊了。他本认为马湘半一定会满口奉承之言,招呼他坐下,并沏上热茶一杯捧到面前。
这个人左等右等,却等不来马湘兰的这些客套话,实在忍不住了,只好自己找个台阶下。便又介绍道:“张厚彦冒昧登门,拜访马四娘。”马湘兰仍没说话,仅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张厚彦内心只犯嘀咕:“马四娘不说话,看来她是隔门缝看人——把我看扁了!认为我是一个穷光蛋,掏不出几个钱刀,故意懒得待见。”想到此,于是又道:“张厚彦乃夔州人氏,迁居金陵,世代盐商大贾,坐拥钱刀无数,良田万顷!”然后扯起身上衣绸道,“这是缎绸,上等蚕丝制成,与当今宫廷衣冠同料同工。”马湘兰仍没说话,仍是眼光冰冷的看着他。
张厚彦更犯嘀咕了:“传说马四娘武文弄墨,行云流水,胸腹定喝墨水不少。文人自古清高,耻与‘粗鄙’同列。看来我张厚彦不把文识水平抖出来,她就不会热情待我!”便又道:“张厚彦实至名归,真才实学。一考中秀才,二考中举子,文识优秀,同年皆赞,人称张孝廉。”马湘兰仍未说话,仅是用手指指天,又指指地。
张厚彦是聪明人,自度其举,立马知道其中的寓意,便道:“向上者为屋顶,不足丈高却能遮风雨;向下者为地容,虽无美颜却能承万踏。”马湘兰终于开口了。道:“张孝廉绝顶聪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刚才之问是:‘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知道吗?”
张厚彦见马湘兰终于说话了,心花怒放。暗思道:“常言说‘好汉子使嘴上,好骡马使腿上!’我三寸不烂之舌雄于百万之师,终于撬开了她的金口玉牙,打动了高高在上的马四娘。”自信心突然爆涨起来,面对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黄口儿童问题,便不假思索回答道:“常言道‘心比天高’,可见这‘天’与心一样高。古语道‘一箭之地’,可知这‘地’有一箭之厚。”这不是糊弄鬼嘛。
如此回答,让陆弼和马湘兰哈哈笑起来。张厚彦见二人如此开心高兴,感觉自己通过了“入门考核”,自然心花怒放,心中石头终算落了地。胆子陡然更大了,道:“天下人皆知,马四娘美如嫦娥,艳似牡丹,气质如兰,品质如玉,双钩更赛新月弯,让张厚彦俺也看看风景呗。”
马湘兰突然高声喊道:“黑子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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