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桃花坞临湖的轩窗敞开着。
范闲——
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的灵魂罗彬——斜倚在软榻上。
身旁小炉煨着温酒,他自斟自饮,目光投向窗外湖面上那轮皎洁的圆月,思绪如湖波般起伏不定。
十七年。
自那片高维宇宙碎片将他投射进这方名为“庆国”的世界,取代了原本故事轨迹中的主角范闲,已经整整十七年了。
初时发现自己竟能“顶替”主角,罗彬也着实惊讶了一番,这高维碎片的威能,确实莫测。
这十七年,他经历了原著范闲所经历的一切磨砺,甚至,凭借他独特的依仗,活得比原著更为精彩,也更为……危险。
幼时,毒道大家费介前来教导。
罗彬凭借与生俱来的“目视解析”之能,洞悉毒术本质,不仅学得飞快,更推演优化,青出于蓝。
最终的“毕业考核”,他轻松将那个视他如子侄的小老头放倒,让费介在惊骇之余,更多是欣慰的复杂情绪。
医术,更是他安身立命的重中之重。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武道世界,一手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是最大的底牌之一。
如今的他,在医毒两道,已臻化境,堪称一代宗师。
纵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宗师,若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武道一途,他亦未曾懈怠。
母亲叶轻眉留下的霸道真气,虽只有上卷,但在他那逆天的“目视解析”能力下,不仅补全了下卷,更被推演至更为完善、圆融的境界。
无需原著中破而后立的凶险,只需按部就班,踏入大宗师之境,对他而言不过是水到渠成。如今的他,已是实打实的九品上高手,堪称当世奇才。
然而,这些实力,他从未轻易示人。在世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位妙手仁心的“神医”,是诗才惊世的“桃花居士”。
京都,那权力的漩涡中心,此行凶险万分,他心知肚明。
但他必须去!
脑海中浮现两个女人的身影:
一个在临死前,眼中只有对他无尽的担忧;
另一个,刚刚承受丧子之痛,却要强忍悲恸,用亲生骨肉的尸身替换了他……
为了她们,为了范建,为了那个名为“叶轻眉”的女人留下的谜团与血债,京都,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酒杯停在唇边,罗彬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五竹叔,您这神出鬼没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无声无息,五竹的身影从身后的阴影中浮现,如同融入黑暗又剥离出来。
他手中提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走到软榻旁,将盒子放在罗彬手边。
那蒙着黑布的脸庞似乎“看”了他一眼,平板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警惕性,不错。”
话音未落,人已再次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罗彬拿起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封信。
拆开,借着月光与炉火快速浏览。
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掌心真气微吐,信纸瞬间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信,来自北齐。
落款,赫然是四大宗师之一——苦荷!
内容依旧是老调重弹的开篇:
盛赞他的才华,痛陈南庆之弊,极力邀请他北上效力。
冗长的铺垫后,才切入正题:他索要的天一道心法,苦荷已命其亲传弟子海棠朵朵携往南庆。
为掩人耳目,她将取道海路,绕行儋州,需耗费不少时日。
罗彬微微挑眉。
苦荷竟真舍得将赖以成就大宗师的《天一道》心法交出?
略一思索,倒也释然。
在苦荷眼中,他母亲叶轻眉是来自神庙的“神女”,这天一道本就是神女所赐。如今“神女之子”索回,他苦荷岂敢不还?
更何况,五竹叔亲自去北齐“拜访”了一趟,亮明了他的身份。
若非苦荷当时说要“考虑”,五竹怕是直接就把心法带回来了。
海棠朵朵……罗彬脑海中浮现出剧版中那个扛着斧头、率性不羁的身影。
这位未来的北齐圣女,倒是让他生出了几分好奇。在儋州见一见,似乎也不错。
思绪至此,罗彬下意识地拿起手边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皮肤白皙如玉,组合在一起却透出一种超越性别的、惊心动魄的中性之美。
这与他前世平凡的样貌截然不同,也与剧版中张若昀饰演的范闲毫无相似之处。
这张脸,到底像谁?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多年。
犹记得叶灵儿那虎妞初见时,竟把他错认成侍女,气得他当场就要五竹送客,最后还是叶灵儿百般道歉讨好才作罢。
他放下镜子,再次举杯,对着明月,心中却无半分诗意,只有对前路未卜的审慎。
京都,暗流汹涌
同一轮明月下,千里之外的京都,却因一道赐婚圣旨,暗流涌动,人心浮动。
皇宫,广信宫
长公主李云睿面无表情地踏入自己的宫殿,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怒意。
她刚从庆帝那里回来,跪求陛下收回将林婉儿赐婚范闲的旨意。
然而,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自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任由她在冰冷的地砖上长跪。
最终,她只看到近侍侯公公捧着那道明黄的圣旨,恭敬地退了出去。
那一刻,她便知,尘埃落定。
屏退所有宫人,只留下最贴心的女官守在宫门外。
李云睿亲手熄灭了殿内所有烛火,让黑暗吞噬了奢华。
她走到寝宫最深处的一面墙前,取下悬挂的一幅山水画卷。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她将画卷翻转,背面朝外,倒挂回去。
接着,她从角落的暗格里取出一支特制的白烛,点燃。摇曳的烛光,小心翼翼地置于倒挂的画卷下方。
时间静静流淌。大约一盏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空白的画卷背面,在烛光的烘烤下,竟缓缓显露出一幅清晰的人物肖像!
画中是一位风姿绝世、宛如九天仙子的女子。
她背着一个狭长的匣子,静静地伫立在一轮巨大的圆月之下,气质空灵而神秘。
李云睿痴痴地凝视着画中人,冰冷的面具终于碎裂,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思念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着虚空,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轮廓,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叶子姐姐……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一定会守好……一定……”
范府,正堂。
司南伯范建手握那份尚带墨香的圣旨,目送侯公公的仪仗远去。
威严的脸上,一丝满足与深沉的忧虑交织。
赐婚,尤其是赐婚对象是林婉儿,意味着内库财权这柄双刃剑,终于有了一个最合适的执掌者人选。
这步棋,他谋划多年。
一旁的柳如玉却是真心实意地高兴,脸上笑开了花:
“老爷,这是天大的好事啊!闲儿若能娶了婉儿郡主,有皇室、林相还有咱们范家护着,他这一辈子,可不就安安稳稳、富贵无忧了?”
范建缓缓点头,声音低沉:
“安稳是其一。关键是内库。内库到了闲儿手中,加上我在朝中的助力,他才能真正在这京都……立足无虞。”
他们身后,站着睡眼惺忪的范思辙和心事重重的范若若。
范若若的目光紧紧锁在父亲手中的圣旨上,那象征着无法抗拒的皇权与命运。
少女清澈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不甘、绝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黯然。
皇家别院,郡主闺阁。
林婉儿也接到了赐婚的旨意。
不同于寻常待嫁女子的羞涩与期待,她清丽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忧虑。
范闲,她当然知道。
那位在叶灵儿口中被描述得如同神祇、让她终于能无所顾忌大快朵颐的神医,是她的大恩人。
同时,也是好友叶灵儿口中那个“讨人厌的小贼”、“偷心贼”!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叶灵儿对范闲那炽烈而纯粹的感情。
如今陛下一纸圣旨,将她与范闲捆绑在一起,灵儿该怎么办?
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灵儿?
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典”,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东宫,二皇子府,京都各处!
这一夜,注定无眠。
太子东宫灯火通明,幕僚谋士低声密议;
二皇子府邸亦是宾客往来,气氛微妙;
无数京都权贵的府邸深处,都在为这突如其来的赐婚而反复思量、权衡利弊。
一道圣旨,牵一发而动全身,搅动了整个京都的权力格局。
或许,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天下人随之起舞的力量,正是无数人渴望君临天下的根源所在。
月光冰冷地洒在京都巍峨的宫墙与繁华的街巷上,平静的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已然成形。
儋州的风,即将吹入这潭深水,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各方势力,都已悄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