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跛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昨夜下了雷阵雨,木工坊的屋顶漏了水,待白日里放晴学徒上去捡瓦,他站在下头看着,心里就很想家。
在家他虽是个跛子,捡瓦的活儿也是自己干的,每到这种时候,秀容总忧心忡忡地站在下头看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跌下来。
后来秀容学会了捡瓦,二郎也长大了,再不肯让他干这爬上爬下的活。
陈年麦见他脚生了根,在一边问:“爹,你想什么呢?站远点,顶上在掉渣下来。”
陈跛子回过神,往后退了几步:“你头一回离开家这么久,肯定想你娘了,我们该抽时间回去看看。”
陈年麦没心没肺地答:“想啊,我还想我的牛,不知道怀孕的牛好不好。”
既然察觉思念,陈跛子归心似箭。
也没心思搭理这个不开窍的,跟这满木工坊的木头没什么不同。
木工坊这边收拾一通交代一通,紧赶慢赶深夜里才到家,陈跛子没什么近乡情怯,下了车就过去拍门:“秀容,秀容,我回来了。”
陈二郎跟着后头,往下头卸东西,这段日子在镇上,赚的钱给娘和老祖母买的什么首饰,又给孙子们打的什么木头玩具,竹碗竹勺竹盘子之类的吃饭器物,还给织宋做了几支竹笔。
至于大嫂,那包裹里剩的一点钱就是上交她的。
再就是带的乱七八糟的一些吃食,常见的不常见的,吃着好的都往回带,轮到他自个儿带就不怕带多馊了。
陈年麦在心里撇撇嘴。
爹回家第一句就知道喊娘,被他娘听到了,还不得说一句有了媳妇忘了娘。
何氏刚睡着,迷迷瞪瞪之间只以为是在做梦,等到外面敲门声不停彻底把她吵醒,她才忙披上衣服踩着鞋子往外头走,心里是万分开心的。
门拉开,多日不见的丈夫和儿子在门外,见到她露出两张见牙不见眼的笑,一齐喊她。
何氏也笑了:“快进来,饿不饿,不知道你们要回来也没提前准备什么,我去给你们炒碗饭,今天夜里吃的干粮,娘舍不得吃,才剩了点干饭。”
陈跛子这才想起来问:“娘呢?”
何氏一边走一边把昨日的事一说:“不然怎么夜里还吃干粮,就怕娘饿着,娘愿意去得很,昨夜带回来的甜瓜还剩一个。二郎,你把那甜瓜拿去洗了切了和你爹分了吃,瓜肉又甜又软又糯。”
陈跛子推辞道:“就剩这一个留着孩子们吃。”
陈年麦放了东西,又拿了瓜去洗:“没事,吃了我明日去蹭娥娘的瓜吃,我回来,娥娘叮嘱我要去看看她姥姥的,瓜熟了她姥姥肯定要分给娥娘吃的。”
陈跛子把陈年麦从灶房里头踢出去,自己坐到灶后头给何氏点火,两人絮絮叨叨几句,火点好,何氏让陈跛子先出去洗洗手脸,炒饭只要片刻功夫。
何氏往锅里放足了油,切了腊肉丁和酸菜丁放下去合炒,因饭不多,多打了好几个鸡蛋,再上外头现摘几个胡瓜加蒜拍了下饭,也凑道菜。
炒完饭的锅还有一层油,何氏又切了根丝瓜煮了两碗汤。
香气传到秦香莲房里,她早在拍门的时候醒了,只想着姑舅俩有自己的话要说,没出去迎接,这会儿香得她都有点饿了。
秦香莲翻了个身,压制下馋虫入睡。
陈年麦切的瓜,陈跛子只伸手吃了一块解渴,剩下的全叫陈年麦一个人吃了,陈年麦不仅吃了瓜,还看到家里的狗血桃,一口气吃了十几个,直到何氏过来喊他吃饭。
陈年麦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吃了这么多水果也只占了一点肚,饭桌上陈跛子瞪他几眼,他也不知道把饭分一点给他爹,自己呼噜噜地吃。
何氏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眼角眉梢始终含着温柔满足的笑。
陈年麦吃完先跑了:“爹你吃完去洗漱休息,我等会儿来洗碗。”
陈跛子挥手赶他:“去去去,四个碗,我顺手就刷了,用不着。”
陈年麦笑嘻嘻地去看牛了。
何氏瞧陈跛子还是爱训陈年麦,替陈年麦说了句话:“孩子也大了,如今成了亲,懂事许多,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用再成天板着脸,也多笑笑。”
陈跛子也吃完了,他放下筷子,端起丝瓜汤沿着碗边慢慢喝:“我也是怕。”
怕什么?自然是怕陈年麦失了管束,像陈世美一样,成了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就无影无踪。
何氏压下声音:“大郎没有音信传回也是正常,我看香莲是体谅的。”
陈跛子厚颜道:“我在外头你也是体谅的,可你难道就不想我?见着我回来,你又高兴不高兴?”
话说得直白,给何氏闹了个红脸:“说的什么话,你外头讨生活我哪里会拦你,只有支持的。”
陈年麦也在屋后头和他的两头牛说话,他一边刷洗着牛给牛梳毛,一边问牛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牛踢踢腿算作回应。
刷洗完牛,又点艾草熏蚊子,这些活最近都是何氏在做。
陈年麦道:“这么干净的圈,这么新鲜的草,还有这么油光水滑的皮毛。我不在家,你们可累到我娘了。”
牛听不懂,眨巴着大大的眼睛。
陈年麦对上它的眼睛,忽而一笑:“娥娘的眼睛像你,也大大的黑黑的,睫毛长长的。不过她的眼睛里见不到温顺,不像你总是天真的湿漉漉的。”
陈年麦和牛诉完衷肠,便去歇息了,何氏早把他的床铺收拾好,待到天将明,外头传来陈老娘咋咋呼呼的声音。
陈老娘还惦记着秦香莲和孩子们在睡,走远了,站在陈年麦屋子外头才道:“老二媳妇,快来看,我抓到了好多田鸡,头天下雨没听到,昨儿晚上它们叽里呱啦叫,我们就去抓了,也添道菜。”
何氏似乎将陈老娘拉远了点,陈年麦半听到他娘让他祖母小点声,说他和他爹夜里很晚才回来,这些天也累瘦了,眼下青黑的让他多睡会儿。
陈年麦心里软软的,放松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