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坤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精心伪装的皮囊:“为继女添置东西,本就是你身为继母该做之事,是本分,是义务,不是功劳。”
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林氏心上:
“你跟我谈委屈?你可知道,为了你当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为了纵容你争风吃醋,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深的恨意与不甘:
“失去了程家!失去了足以让我在官场平步青云的助力!这些年,看着同僚步步高升,我却只能在六品上苦苦挣扎,受尽白眼和磋磨,这些委屈,这些损失,是你几件破首饰能抵得了的吗?”
“你身为继母,供养、安置嫡长女,让她体面,让外人挑不出错,这是保住沈家最后一点体面,也是为你自己、为你生的儿女积德!懂吗?”
“程氏的嫁妆产业,全交由你打理。别忘了,如今你吃的花的用的,全是长乐她母亲的遗业。”他骤然捉住林氏的手,盯着那描绘精致的鲜艳美甲,烛光下,闪闪发亮,光彩照人,富贵逼人。
“如若没有程氏的陪嫁产业,你安能过上养尊处忧的富足日子?”
他盯着林氏花容失色的脸,语气如淬了毒的刀子。
“伺候好长乐,这是你应该做的,做不好,就是你失职。做得好,那是理所应当!还轮不到你来跟我哭诉委屈!”
沈坤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字字诛心。
他并不相信林氏所谓的“牺牲”,因为他此刻心中翻腾的,是对自己错失的滔天富贵与锦绣前程的锥心之悔和无处发泄的怨恨。
林氏这点小委屈,在他永远都无法挽回的损失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他挽回局面或者至少不拖后腿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还在斤斤计较几件首饰、试图用小恩小惠博取他同情的蠢妇!
林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精心准备的眼泪僵在脸上,只剩下震惊、难堪和一股被彻底羞辱的怨毒。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招百试百灵的苦肉计,非但没换来怜惜和针对沈长乐的怒火,反而引火烧身。
他在乎的只有他失去的功名利禄!
在他眼里,所谓的感情,终究抵不过仕途前程的一个零头!
“老爷……”林氏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她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她以为拿捏住的沈坤的软肋,却在沈坤赤裸裸的功利心面前,轰然倒塌,只剩下一片狼藉和让她窒息的无力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沈长乐。
那个一回来,就对她展开全方位的进攻,让她疲于应付,左右右拙,处处挨打的程氏女。
那个可恶的小贱人。
鲁嬷嬷更是吓得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沈坤发泄了一通,看着林氏煞白的脸和眼中的惊惧委屈,那股暴怒稍稍平息。
林氏脸上恰到好处的伤,又联想到,终为自己诞育嫡嗣,纵不念中馈之苦,亦当顾及妻子的脸面。
通州沈氏子弟束发便受训:以礼敬嫡母,敬嫡妻为立身之根本,存门楣之清辉,乃士林风骨之所系。
此训早已刻入骨髓,纵然心中生怨,然程氏的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教训,迫使沈坤不得不压下心中不甘,放软语气。
“把你那点心思收起来!把长乐的事,给我办得体体面面。否则……”他顿了顿,压下未尽的威胁,又对林氏说:“你也莫觉委屈,以你的身份,能嫁与我,实乃你前世修来之福。今你所享之荣华富贵,皆是先太太所赠。长乐乃我原配嫡女,你自当善待,以慰其母在天之灵。”
林氏闻言,张口结舌。
她那句时常挂嘴边的“给嫁给老爷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份”,原本只是恭维之语,初不过为谄媚沈坤,以激其保护之心。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化作利箭,反射到自己身上。
这话从沈坤嘴中说出来,不但刺耳,还无比挠心。
沈坤又言:“我今晚歇到姚氏屋中,你早作安顿。”
没有再看林氏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满室死寂和心凉透底的林氏。
林氏呆呆地看着沈坤决绝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张精心准备的当票和匣子里的首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认清现实的冰冷绝望,猛地攫住了她。
她精心导演的戏,在沈坤骤然暴发出的自私和冷酷面前,彻底演砸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一直以来,她自以为是的底牌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鲁嬷嬷起身,抚着林氏,急问:“老爷何以如此态度?”
林氏抚胸跌坐,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之前常言“能嫁老爷,实乃前世修来之福”,而今沈坤竟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嫁他,果系前世修来之福,故受委屈亦属理所当然。
“果然,于男人面言,权势、前程,方是他们最为看重的。”
鲁嬷嬷急为林氏鼓气:“权利乃男人之根本,男人用权利征服女人,但女人使美色与智慧征服男人。太太的策略是正确的。要怪就怪……那程氏,娘家过于显赫。”
林氏咬牙暗恨:“当初就该一鼓作气弄死这小贱人,否则,哪有今日之祸。”
鲜嬷嬷是林氏在沈家站稳脚跟后才被卖进来服侍的,并不了解昔日之事,便劝慰道:“大小姐为原配嫡女,身份自是不同。然太太亦无须气馁,您乃老爷明媒正娶之妻,程家人亦皆认可。又为老爷生儿育女,纵然老爷此时不快,然,太太正室主母的身份,无人能悍动。于礼法上,您是大小姐嫡母。大小姐纵为原配嫡女,亦应对您恭敬有礼。礼法既在,太太身份又高于她,老爷虽偏爱大小姐,又岂能及太太与老爷多年情分?”
林氏颔首,似是重新活了回来。
“诚然,今日我实乃大意。为贱人所乘,猝不及防。老爷对程氏本有愧疚,初见长女,安能无怜爱之心?我实在是操之过急了。今后,须重定策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