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坐在太后床畔,“母后,您见过姜绣娘绣的十二章纹,您说此十二章纹与您见过的都不一样。”
“嗯,是不错。”宁德太后想了想,说道。
“您说姜绣娘绣的有灵性,儿臣今儿带回姜绣娘,她手中出来的绣作确实有灵性。”赵桓握住宁德太后的手说。
“嗯,确实是。”宁德太后的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眉头微皱,有说过吗,让她想想。
“就让姜绣娘在您宫中给您绣她独创的福寿安康来祈福,您意下如何?”赵桓道。
“听皇帝的。”宁德太后眯眼微笑道。她倒是想见见独创的福寿安康是何意。
既然皇帝都这么安排了,她岂有反驳的道理,再说是以为她祈福的名义,多一人在宫中,也不碍眼,何乐而不为。
何况眼前的小娘子长得也还标致,眉清目秀,楚楚可人的模样儿,清澈见底的眼底有藏不住的怯弱。
承瑾连忙上前,跪下磕头:“奴婢姜氏,参见太后娘娘。”
宁德太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承瑾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直视太后。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老身听说,你的绣工很好,尤其是擅长绣十二章纹?”
承瑾恭敬地回答:“回太后娘娘,奴婢略懂一些。”
何来的擅长?
初次绣十二章纹是拜韦贤妃所赐——
若不是赵构替她请两名资深绣娘助她绣最后的六个章纹,恐怕她尸骨无存了。
韦贤妃让她一个月完工,根本不可能。
“那就好。老身近日身体不适,想绣福寿安康的屏风,祈求平安。”
宁德太后点点头,“就用你独创的,你可愿意为本宫绣?”
承瑾有些意外,宁德太后买了赵桓的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她连忙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劳,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愿意!”
只是这独创的福寿安康?
皇上这不给她挖坑吗……
“好。”宁德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就留在宫里,好好为老身绣这幅屏风。需要什么,尽管跟宫里的人说。”
“谢太后娘娘。”承瑾感激不尽道,脑子里快速翻着独创哪种福寿安康。
赵桓对承瑾道:“你就在宁德宫里安心住着,好好为太后绣屏风。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朕。”
“叩谢陛下!”承瑾深吸一口气。
皇上终于如愿以偿地允了她进宫。
承瑾欲福身行礼,被赵桓拦住,被一旁的宁德太后和身边侍奉她的姑姑看在眼里。
承瑾太需要留在宫中探查真相了。
虽是待在宁德宫,以她历练了半年的手断,她相信她能查个究竟。
太后又说了几句,便有些累了:“老身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儿臣告退。”赵桓行礼道。宁德太后忍着咳嗽含着笑,真是孝顺的皇帝。
承瑾也紧跟着行完礼,跟着赵桓一起走出寝宫。
廊下的风带着炎夏的暑气,吹得承瑾的衣袖轻轻摆动。她垂着头,九里香的花香浓郁沁心,一阵阵的踩着青石板上的斑驳树影,心里像揣了团乱麻。
独创的福寿安康屏风……
“姜绣娘似乎有心事?”赵桓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他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承瑾忙抬起头,恰恰撞进他平和的眼眸里,她微微屈膝:“奴婢不敢,只是在想该如何将屏风绣好,不辜负了陛下与太后的期许。”
赵桓轻笑一声,望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你且放宽心,朕既让你入宫,自然不会让你为难的。福寿安康四字,本身乃无定法,你尽管绣出自己的心意便是了。”
他眼底带着笑意道:“宁德宫虽不比别处热闹,却还算清净。你暂且安心先住着,若有人敢刁难,直接报朕的名讳便是。”
话音落下,廊道尽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几个宫女捧着托盘匆匆走着,见到赵桓连忙屈膝行礼,“陛下圣安!”目光却忍不住往承瑾身上瞟。
承瑾这才意识到,皇上与她在廊下站得也太近了,这般姿态落在旁人眼里,指不定要传出多少闲话来。
她连忙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奴婢谢陛下体恤。”
赵桓看着她紧张的侧颜,忽然想起前阵子在文绣院初见她时,她也是这般怯生生地,颤颤巍巍地,只是她的眼底多了些说不清的韧劲。
赵桓转身朝香满园的御花园方向:“朕带你去看看宁德宫的绣房。”
经过香气四溢的御花园,穿过抄手游廊,转过一座假山,便到了宁德宫西侧的绣房。
宽敞明亮的绣房实则像一间暖阁,临窗摆着三张梨花木绣架,墙上挂着几幅未完成的绣品,多是些牡丹和喜鹊之类的吉祥纹样。
桌案上放着笔墨和熟宣,角落里堆着二十多个锦盒,打开的盒子里露出各色丝线,像极了铺开的彩虹。
“宁德宫的绣线与绣绷,都是宫里最好的。”赵桓走到窗边,指着窗外的小院子,“院里种着几株蜀葵,你若需新鲜花叶取色,尽管让人去摘。”
皇上真细致。
承瑾望着那些饱满的丝线,想起前阵子绣的十二章纹时,韦贤妃的绣线稍稍逊色了些。
她攥紧了袖口:“谢陛下!陛下费心了。”
赵桓转过身,忽然压低声音:“听闻你略懂一点医术,太后近来总说心口发闷,夜里常咳嗽。你在她身边,多留意她的饮食起居。”
她不过是跟着赵构学了一点儿皮毛而已。
“奴婢……奴婢只会简单一点点的。”她低下头,太后的身子多金贵,岂敢让她担此医护的重任。
赵桓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暖阁里只剩下承瑾一人,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地上,映出格子状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丝线的淡淡香气,却让她觉得莫名的压抑。
“姜姑娘,太后让奴婢来伺候您。”一个穿着青绿色宫装的小宫女推门进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
看着与承瑾差不多大,脸色要比承瑾的脸色红润些。
承瑾回过神:“妹妹不必多礼,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奴婢叫春桃,是太后身边的二等宫女。”春桃说着,拿起墙角的掸子轻轻拂去绣架上的细微浮尘,“姑娘要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去办。”
承瑾看着她灵活的手指,忽然想起自己刚入文绣院时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她走到绣架前,指尖抚过光滑的木框:“我想先看看宫里的丝线,不知春桃妹妹可否帮忙取来?”
春桃连忙应着,打开最里面的锦盒。里面的丝线果然比外面的细腻,尤其是金线,捻得极匀,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承瑾拿起一缕银线,忽然注意到锦盒底层压着张素笺,上面用朱笔写着几味药材的名字,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宁”字。
“这是……”她刚要问,春桃已经慌忙合上盒子:“姑娘莫怪,这是前几日李姑姑放错了的,奴婢这就拿走。”
看着春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承瑾眉头微皱。那几味药材里有一味“紫河车”,虽是滋补之物,却性烈,断不可给久病之人随意服用。难道太后的病,与这药材有关?
正忖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蓝色宫装的中年妇人走进来,鬓边插着支银簪,脸上没什么表情。春桃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
“奴婢李静娥,是宁德宫的掌事姑姑。”妇人福了福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后吩咐了,姜绣娘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是这宫规不可坏了。绣房入夜后不得留人,姑娘若是赶工,奴婢会让人在外间守着。”
承瑾连忙回礼:“有劳李姑姑提醒,奴婢明白。”
李静娥扫了眼绣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姜绣娘初来乍到,若是有不懂的规矩,尽管问春桃。只是这宫里不比外面,话不可乱说,事不可乱做,姜绣娘是个聪明人,该明白的。”
这番话明着是提醒,实则是敲打。承瑾心里清楚,自己在宁德宫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恭顺地应着,看着李静娥带着春桃离开,暖阁里又恢复了寂静。
若不是为了接近韦贤妃来弄清真相,她岂会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