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承瑾坐在绣架前,对着素白的绷布发呆。
福寿安康四个字,到底该如何绣才能既显“独创”,又不惹祸端?
她想起小时候阿婆教她绣的平安符,用的是最简单的盘金绣,针脚里藏着“卍”字纹。
“或许……可以从字的形态入手?”她喃喃自语,拿起炭笔,在布上轻轻勾勒。
“福”字可以绣成蝙蝠衔铜钱的模样,“寿”字用松鹤环绕,“安”字里藏个宝瓶,“康”字边缀着灵芝。
但转念一想,这般纹样太过常见,哪里算得了独创?
把“福”字的偏旁化作卷曲的藤蔓,“寿”字的竖笔融入仙鹤的长颈,“安”字的宝盖头设计成屋檐或云朵轮廓。
用连笔、飞白等书法笔触,让字体线条有粗细变化,像“康”字的最后一笔拉长并点缀浪花,呼应“安康”的顺遂之意。
还有一种——“福”字周围绣一圈手作感的绳结,绳尾缀着小灯笼或铜钱,像长辈亲手系的祈福结,带着烟火气。“寿”字边缘融入年轮纹理,一圈圈扩散的线条里藏着细密的叶脉,暗合“岁月绵长”。
“安”字下方绣半开的木门,门内露出一角窗棂,用浅咖色丝线绣出阳光斜照的光影,像“归家即安”的温暖场景。“康”字旁加一只衔着艾草的飞鸟,翅膀用蓬松的绒毛针法,既有生机又呼应“康健无疾”。
承瑾一边苦思冥想,一边用笔在熟宣上勾画。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亥时。
承瑾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忽然瞥见窗纸上映出个黑影,正贴着窗缝往里看。
承瑾心头顿时一紧,故意拿起丝线在灯下翻看,眼角的余光却盯着那窗边黑影。
片刻后,窗边黑影悄然地后退,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变得。
承瑾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条缝,只见朦胧月色下,一个穿着灰衣的小太监正往太后寝宫的方向走,手里似乎捧着个食盒。
这个时辰,太后早已安歇,怎会还有人送东西?
承瑾纳闷,她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张素笺,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冷汗浸湿衣背。
这后宫……
接下来的几日,承瑾每日卯时起身,先去给宁德太后请安,暗自观察太后的饮食及汤药,再便回绣房赶工。
她特意将进度放慢些,每日只绣几针“福”字的轮廓,余下的时间都在留意宁德宫的动静。
李静娥果然盯得紧,每日都会来绣房看两回,这日,李静娥拿起绷布端详半天:“姜绣娘这针法倒是特别,只是这‘福’字绣得未免太瘦了些。”
承瑾故作惶恐:“奴婢想着太后娘娘近日清减,便想把字绣得清隽些吧,若是不合太后心意,奴婢这就拆掉重新绣。”
“罢了,既是独创,自然是与寻常有所不同。”李静娥放下绷布,目光扫过墙角的线盒,“姜绣娘要用什么特殊的丝线,尽管跟库房说,太后说了,务必让姜绣娘顺心些。”
承瑾含笑应下,心里却明白,这看似优待,实则是监视。她那日看到的紫河车,定有蹊跷。
午后,春桃端着点心进来,见四下无人,忽然压低声音:“姜绣娘,昨儿后半夜太后咳得厉害,李姑姑让人去御药房取了新药。”
承瑾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新药?太医院不是早有方子吗?”
春桃往门口看了看,凑近几步:“那药不像是太医院开的,李姑姑说太医院的方子一直不见效,说服太后试试宫外的新药。”
承瑾心里咯噔一下:“你看清送药的人了?”
“是个面生的太监,穿着内务府的衣裳,可奴婢在宫里待了四五年……”春桃说着,忽然打了个哆嗦,“姜绣娘,你说太后的病,会不会是……”
“别乱说!”承瑾打断她,额头冒汗,指尖冰凉,“这宫里头的事,轮不到咱们置喙。”
春桃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甚,放下点心匆匆出去了。承瑾望着她的背影。
承瑾暗忖着,看来这宁德宫,有些复杂呢。
入夜前,承瑾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回绣房边的住所,想起几日前的夜里瞧见的,忡忡不安。
月色朦胧,宫道两旁的宫灯忽明忽暗,她偷偷沿着墙根往太后寝宫的方向走,远远看见李静娥站在廊下,正与那个面生的太监说话。
“……太后今日喝了药,咳嗽是轻了些,只是夜里总说心口发慌。”李静娥的声音压得很低。
太监点头哈腰:“姑姑放心,这药是按方子配的,多喝几日自然见效。只是……那姜绣娘留在宫里,终究是个麻烦。”
李静娥冷笑一声:“一个绣娘罢了,翻不出什么浪。”
她心头随即发紧,转身便想躲,却不小心碰倒了墙角的花盆,“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在那里?”李静娥的声音骤然拔高。
承瑾来不及细想,转身就往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拐进抄手游廊,忽然被人拉住手腕拽进假山后,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陛下?”承瑾惊讶地抬头,赵桓正用手指按着嘴唇,示意她噤声。
脚步声从假山前经过,李静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方才明明听到这边有动静,难道是野猫?”
赵桓搂着承瑾的腰,将她按在冰凉的石壁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承瑾的心跳得飞快,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香气,竟忘了害怕。
直到脚步声远去,赵桓才松开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在宫里乱闯。”
承瑾这才回过神,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奴婢该死……”
“起来吧。”赵桓扶住她,朦胧的月光透过石缝落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你听到了什么?”
承瑾咬着唇,把方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了补充道:“太后的药定有问题……”
“朕知道了。”赵桓打断她,语气沉了几分,“你且安心绣屏风,剩下的事,朕会处理。”
承瑾深吸一口气,竟然有人敢害宁德太后。
回到住所时,李静娥正坐在桌边直盯着承瑾,“承绣娘去哪了?让奴婢好找。”
“夜里有些闷,出去透了透气,让姑姑挂心了。”承瑾故作镇定地微笑道。
李静娥盯着她的眼睛:“这宫里不比外面,夜里多有不干不净的东西,姜绣娘还是少出去为好。”
“多谢姑姑提醒,奴婢记住了。”承瑾迎着李静娥探究的目光,始终保持微笑。
翌日一早,承瑾正前往宁德太后的寝宫请安。
忽然近在咫尺的太后寝宫传来惊呼“太后娘娘晕过去了!”
承瑾震住,赶紧奔到太后寝宫门口,就被李静娥拦住:“姜绣娘是外人,不便进去,还是回绣房先等着吧。”
“太后娘娘出事,奴婢怎能安心等着?”承瑾急道,“奴婢略通些医理,或许能帮上忙。”
正拉扯间,赵桓带着太医匆匆赶来。见到承瑾,他皱了皱眉问道:“太后怎样了?”
“奴婢听说太后娘娘晕倒,想来看看能否帮忙。”承瑾道。
赵桓没再多问,径直走进寝宫。承瑾趁机跟在后面,只见太后躺在床上,脸色青紫,嘴唇泛着黑,显然是中了毒。
太医正忙着施针,李静如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
“怎么样?”赵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医擦了擦汗:“回陛下,太后娘娘中的是慢性毒,日积月累所致,臣……臣尽力而为。”
承瑾的目光落在床头的药碗上,碗底还残留着些褐色的药渣。
她想起那日看到的紫河车,忽然明白了——那根本不是滋补之物,而是被人动了手脚的毒药!
“陛下,奴婢知道这毒的来历!”她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