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黑影在昏暗提灯下快速靠近江边,一口大红箱子让他们连为一体,如同倒飞的萤虫,在夜色中游曳拖出光痕。
野码头上停了一艘七丈柳叶船,早有人等候在上面。
“快快快!”提灯者催促船上人接应,几人合力,将箱子拖进了船舱。
小船工见对方凶神恶煞不敢懈怠,但也一边抬箱一边犯起了嘀咕,跟同伴小声道:“哥,赵青可死了,咱们这……这买卖还有活路吗?”
“啧,”同伴悄声斥责,“瞎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专心干活!”
提灯人到底是耳朵伶俐,大声叱问:“你们嘟嘟囔囔些什么呢?”
小船工骇然,抖了一下赶紧回说:“爷爷息怒,小的是想问,现在没了新娘子当挡箭牌,这‘嫁妆’若是被查问,小的该说什么啊?”
“管你说什么?要是被发现了,当心你们的脑袋!藏好快去挂灯!出发!”
“呃是是!”小船工腹诽这活夜叉可惹不起,灰头灰脸地蔫了气息。
离岸启航,灯分两盏,红挂头,白挂尾。大写一个“漕”字,劈开浓霜夜浪,悄然向北而去。
此刻,阿莼家院子里外人挤着人。徐绮和谭九鼎赶到时,椿婆已经在那里绕着火盆做法了,牛角号吹出奇怪的调子,四肢随着诡异舞动,又跳又蹦。
她越是跳得欢,村民脸上的表情就越恐惧,仿佛真能看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对“闹鬼”一说深信不疑。
徐绮小声骂了句“荒唐”,立刻拨开人群,驱散道:“别堵在这里!让一让!让一让!”
两三个捕快随即整理了现场,喝令椿婆不准再跳,把闲杂人等一干赶出了院子。
徐绮忍着拦住椿婆质问她知微下落的冲动,攥紧衣裙,瞪着她的背影混在人群中远去。
人一走,她就气恼地问:“椿婆怎么来了?让她这么一折腾,院里就算留下线索也被扫没了,不懂吗?”
一个熟脸的老村夫站出来,有些不服气地承认:“是我去请的人,我家阿莼死得邪门,嫁妆也丢得邪门,不让椿婆除除祟,别说往后,就是今晚都要过不去了。”他话音一落,不光是家人,连同外面的村民也跟着高低附和起来。
谭九鼎一语不发,冷眼打量这个院子——
阿莼家还没开始办丧,故而除了气氛悲凉惨淡,其余跟寻常山村人家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户一院,只有一个出入口。
尸体仍在村外复检收尾,正屋中央已经腾出了地方,显得空空荡荡。院外还停着她上吊的喜轿,几个轿盘手蹲在墙角,可怜兮兮,没有衙门允许,他们也走不了。而此前他们抬运的大大小小三四个提篮箱子,确实已经消失不见。
“不是让你们待在这里?没看到可疑之人进出吗?”谭九鼎走过去,质问红衣红巾的轿盘手。
众人直摇头,其中一个轿夫回答:“听说新娘尸首快抬回来了,我们几个为了避嫌,就躲开了一阵子,刚刚为了找嫁妆才回来的。其余时间除了这家人,没有别人进出。”
“你们走时箱子还在?”
“在的,哦,那时候娘家母亲在屋里,可哭得伤心,她能替我们作证。”
阿莼的娘躲在丈夫身后,懦懦地点了点头。
谭九鼎转向她,问:“那你是何时发现嫁妆不见的?”
“就刚才,我想去看看孩子什么时候能接回家,半路遇上我家这口子,说还得等会儿……”阿莼娘抽噎了两声,抹了抹眼角泪,“结果我们回来院里就空了……”
“半盏茶都不到的功夫。”她丈夫接过话茬回答。
老村夫嗓门颇大。“要不怎么说邪门儿呢!我招呼几个邻居找了一圈,感觉不对,就立刻上山请椿婆了!”似乎他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满意,没觉得自己半分有错。
徐绮在心里连骂三声“愚昧”,快忍不住把白眼翻上天。
谭九鼎显得沉静许多,他随口问道:“那嫁妆价值几何?我看你们家的家境也并不算富硕,但阿莼姑娘出嫁的嫁妆看上去却颇为丰厚?”
“这个……您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要穷家富路,就算塞上几块砖,也得凑够压轿的重量,不然女儿要吃苦的……唉!”老村夫说着说着想起自己女儿的凄惨下场,难得收敛,捶胸顿足叹了声。
“如此说来,那些嫁妆里本没有多少值钱东西?”
“唉,非要说的话,是这样。”
“那……”“谭九鼎!”
男人刚想再问,袖子就被死死拽住,身侧的徐绮把他猝然拖到一角,露出惊恐又兴奋的古怪神色,险些压不住音量,贴上来直呼:“我找到知微被藏在哪儿了!”
“箱子!他们把知微藏在嫁妆箱子里了!”
“什么?”谭九鼎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奇思妙想。
“一定是的,”徐绮脑筋转得快的时候,嘴巴也会跟着变快,哒哒哒哒地像吐豆子,“不然那些贼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偷一些不值钱的箱子?还要搞得这般神神秘秘?就算想偷,那等你我,等府衙的人都走光了,再来偷不是更安全吗?为什么偏要顶着这种风险偷窃呢?”
“因为他们等不了!因为他们害怕咱们验完尸首回头开箱细查,到时候箱子里还藏着个人的秘密就会暴露!”
“杀赵青灭口的贼人一定知道椿婆那里不再安全,我们查到这儿是早晚的事,他们必须赶紧把人转走,可藏到哪里都很容易被发现。正巧村里阿莼出嫁给了他们机会。新娘的喜船,过关过卡,嫁妆涉及贴身私物是免于各处盘查的!”
“没错了,他们一开始肯定盘算得很好,把知微藏进嫁妆里随接亲队伍运出村子,登上船,谁也不会发现。可是万万没想到,新娘阿莼会在半路上吊自尽,箱子被原样搬了回来,所以他们迫不得已才铤而走险!”
谭九鼎张了张嘴,呆了一瞬才恍然理解。不禁对这脑袋灵光思绪敏捷的人要刮目相看了。
“哈,这么说来还真是……”可又有难题挡在面前,“那他们又是如何把嫁妆偷走的呢?如果知道他们的方法,必定就能循着踪迹找到周小姐。”
徐绮似乎耗费了不少体力,喘了几口粗气,沉着脸说:“我知道该去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