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谨慎入场赋并记(1 / 1)

赋曰:

庚午季冬,沪上寒雾锁江。黄浦江畔货轮披霜,烟囱吐雾如白龙;苏州河冰薄如镜,映交易所牌匾若玉。门前排队者渐众,蓝布衫与呢子衣摩肩接踵,手中认购证如船票,盼渡财富之海。陈萱积资既足,怀三百二十六块五毛,如握星火,欲投股海。然深知股市如弈,一子错满盘皆输;似行蜀道,半步差坠崖粉身。故效诸葛用兵,谨守“慎”字诀,不贪快利,不逐虚名。

时沪深股市初兴,个股如稚苗,良莠难辨。有投机者追涨杀跌,朝为纨绔暮为丐;有轻信者盲从流言,昨抱金砖今握沙。萱不取此道,携《证券市场概论》与自制行业表,遍查公司财报,如老吏断案,钩沉数据;细究市盈率、净资产收益率,似农夫选种,必择粒满饱满者。图书馆财经区成其常所,与老张头讨教“每股收益”之算,向林姓老者(时未深交)问“行业周期”之变,笔记积至半尺,墨迹透纸背,字里行间皆“稳”字。

其决策如匠人雕玉,慢工出细活。筛千股而留三:一为沪上老牌纺织厂,历三十载风雨,厂房虽旧,机器常新,业绩稳中有升,股息如老井涌泉,四季不竭;二为南方电子厂,新研收音机将上市,样品已入百货柜台,外壳锃亮,音质清越,试销三月,预订者众;三为港口基建股,政策有扶持之意,码头正拓深水港,吊臂林立,吞吐量月增一成,如少年长身,日见挺拔。每笔投入不超本金三成,如渔夫撒网,不敢竭泽而渔;若兵家屯粮,必留余裕以防饥。开市前必临交易所看大屏,默记涨跌如诵诗,烂熟于心;闭市后复盘至深夜,涨跌曲线绘于方格纸,红笔标买入点如立界碑,蓝笔注卖出机似设烽燧,不敢有丝毫懈怠。

尝有好事者问曰:“股市风起云涌,转瞬万变,子何迟迟?”萱答曰:“夫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吾非畏缩,乃知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待观其形、辨其质,方敢落子,虽慢,然稳如磐石。”其言若此,行亦若此,故初涉股海,未敢轻举妄动,唯以谨慎为舟,知识为楫,缓缓驶向彼岸。

记曰:

腊月十三,晨雾未散,陈萱揣着存折往证券交易所走。棉鞋踩在结霜的路面,“咯吱”响着,像在数着心跳。存折藏在棉袄内袋,紧贴心口,三百二十六块五毛的数字烫得她皮肤发紧——这是六个月省吃俭用、译稿至三更攒下的血汗钱:是母亲缝补三年的毛衣拆了重织的线钱,是父亲缺指手上磨秃五把刨子的工钱,是她啃了六十个干馒头省下的饭钱。

交易所玻璃门刚开,暖气混着汗味、油条味涌出来,排队的人呼出白气,在头顶织成片云雾。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在分发“股市行情表”,油墨味刺鼻,纸张边缘卷如波浪:“申华电工涨了两毛!飞乐音响要分红了!”陈萱接过一张,纸角割得手指疼,上面的股票代码像串密码,600654、600651……她在笔记本上抄下,旁注“查公司主业”。

“侬也是来买股票的?”旁边穿棉袄的阿姨凑过来,袖口磨出白絮,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毛衫,“吾儿子让吾买‘真空电子’,说名字洋气,肯定涨。”

陈萱指尖划过“真空电子”的行情,市盈率已超三十,摇摇头:“阿姨,吾看财报再说。这股去年净利润降了两成,像熟透的果子,看着光鲜,说不定里面烂了。”

阿姨撇嘴:“小姑娘懂啥?股市看运气!”转身挤向柜台,银镯子撞得玻璃“叮当”响,喊着“给吾来一百股真空电子”。

陈萱没动,找了个角落翻开笔记本。本子上抄着纺织厂的财报摘要:“1990年净利润增长 12%,负债率 45%,分红方案每十股派一元”,旁边画着红勾,旁注“负债低如矮墙,易守”;电子厂的新产品信息来自《电子工业通讯》,铅笔标着“下月投产,需去第一百货看实销”;港口股的政策文件复印件有些模糊,是从图书馆期刊上撕的,边角还粘着“上海经济研究”的刊名,她用红笔圈出“年增 20%投资”字样。

九点半开市,大屏数字跳动如飞,红绿色块像打翻的颜料盘。陈萱盯着纺织股“上棉五厂”,开盘价每股 12.5元,比她预估的 12元略高。她攥着钱的手心冒汗,想起父亲常说“买东西要货比三家,宁等三日不买贵一分”,便耐着性子等。半小时后,股价回落至 12.2元,她深吸一口气,走向委托窗口,指尖在柜台玻璃上按出个浅印。

“同志,买十股上棉五厂。”声音抖得像寒风里的芦苇。

穿红马甲的工作人员抬头瞥她,钢笔在单子上敲了敲:“就十股?手续费都比这多,不够折腾的。”

“先试试水。”陈萱把存折递过去,指尖在“活期”二字上蹭了蹭,像在确认什么。

成交单打印出来,油墨未干,陈萱折成方块,塞进笔记本夹层,像藏了块金子。走出交易所,雾已散,阳光照在“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牌子上,金灿灿的。她忽然想笑,又想落泪,蹲在墙角数着剩下的钱——还够买另两只股,心定了大半,像船抛了锚。

三日后,上棉五厂公布上月产销数据,棉纱出口量增两成,股价涨至 13.1元。陈萱在图书馆查报纸时看到消息,心跳漏了半拍,指尖划过“出口”二字,想起车间里新换的织布机,也是出口转内销的。老张头端着搪瓷杯经过,杯沿的茶渍圈像年轮:“小陈,看啥这么入神?报纸上登了,有人买股票赚了辆自行车,凤凰牌的。”

“张师傅,吾前几天买了点。”陈萱把成交单给他看,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老张头老花镜滑到鼻尖,用手指点着单子:“十股?不多不多,稳当。吾那侄子,听人说‘买电子股能暴富’,一上来就买五百股,现在天天失眠,半夜起来看月亮,说像 K线图。”他用抹布擦了擦桌上的灰,“股市这东西,像种地,春播秋收,急不得。揠苗助长的,最后连苗都没了。”

陈萱把这话记在本子上,旁边画个稻穗,穗粒饱满,秆却不高。又过五日,电子厂公告新产品通过鉴定,股价从 15元跳至 16.8元。她买的十股涨了 18元,够买两斤猪肉了。母亲炖肉时,肉香飘到三楼,王阿婆在阳台喊:“秀英,今朝烧肉啊?”母亲笑着应:“囡囡厂里发奖金了。”陈萱把肉夹给父亲,看他缺指的手捏着筷子,慢慢把肉塞进嘴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着,比肉还香。

买港口股时出了点岔子。股价突然从 10元涨到 10.5元,超出她的心理价位。陈萱在交易所门口徘徊三圈,看见前日买“真空电子”的阿姨在哭,手帕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跌了两毛啊……吾半个月菜钱没了……”她咬咬牙,决定等。直到周五闭市前,股价回落至 10.1元,她才下单买了八股——算准手续费后,剩下的钱刚够买张下周的《证券时报》,报上有“港口建设规划”的连载。

“侬咋买这么点?”旁边的中年男人买了两百股,看她的眼神像看怪人,“大丈夫做事,要敢闯!”

“先看看走势。”陈萱把成交单折成更小的方块,塞进棉袄内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像揣着只刚破壳的小鸡。

一月未满,三股皆有斩获:纺织股赚 9元,电子股赚 14.4元,港口股赚 2.4元,合计 25.8元。不算多,却比她兼职译稿三天的收入还多。她没抛,在笔记本上写:“行业趋势未变,继续持有。纺织厂订单排至三月,电子厂收音机日销五十台,港口新增两条货轮航线。”字迹比之前有力,像刚练过的毛笔字,笔锋里带着底气。

周末去图书馆,遇见那位常聊股市的林姓老者。老者穿藏青色棉袍,袖口磨得发亮,看她的持仓记录,捋着胡须:“小姑娘不贪,是块料子。很多人输就输在‘多’字——想多赚,多投入,最后多赔。股市如酒,浅尝怡情,贪杯则醉,醉则乱行。”

陈萱把老者的话抄下来,问:“林老伯,侬看这些股能留多久?”

老者指着电子厂的财报:“新产品销路是关键,报表是死的,柜台是活的。去百货公司看看,买的人多不多,是不是回头客,比看报表实在。”

下周,陈萱特意绕去第一百货,在电子柜台站了两小时,数着买该厂收音机的顾客:有穿中山装的干部,买去送礼;有年轻夫妇,说给孩子学英语;还有个老头,看了三次才下决心买。她记了满满一页纸,连售货员说的“这牌子质量好,返修少”都记下了。回去后在笔记本上画了个上升箭头,旁边写“可再持半月,待首月销量公告”。

父亲发现她总往交易所跑,饭桌上敲着筷子,竹筷碰搪瓷碗“当当”响:“听说有人炒股亏得卖房子,搬去棚户区住,侬别学那些人。咱工人阶级,靠手艺吃饭最稳当。”

陈萱往他碗里夹块肉:“阿爸放心,吾就小弄弄,不影响上班。厂里的活儿,吾一道没落下,上个月还被评为‘质量标兵’呢。”母亲在旁瞪她,眼神里有担忧,却没多说——最近菜钱宽裕了些,陈萱总往家买带鱼,说是“厂里发的奖金”,父亲吃着带鱼,嘴角的皱纹都浅了些。

同事赵姐凑过来,手里织着毛衣,棒针“噼啪”响:“小陈,听说侬买股票赚了?带吾也买点伐?吾儿子要结婚,正愁没彩电钱呢。”

陈萱把纺织厂的资料给她:“赵姐,侬先看看这个,净利润、负债率这些,觉得稳当再买,别多投,最多用半年闲钱。”

赵姐扫了两眼,把资料推回来:“看不懂这些字,像看天书。侬说买啥吾就买啥,吾信侬。”第二天就买了五十股真空电子,回来跟陈萱炫耀:“今天涨了一毛!照这样,一个月能赚五块,够买两斤毛线了!”

陈萱没接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想起林老伯的话:“股市没有师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策负责。”便把这句话写在赵姐能看见的车间公告栏旁,用红粉笔写的,格外醒目,下面还加了句“买者自负”。

春节前,电子厂股价冲到 18.5元,陈萱算了算,这十股已赚 35元。她选在周三闭市前抛了,理由是“离年报发布还有一月,落袋为安。新产品首月销量虽好,但竞品已在货架铺货,需观后效”。成交单出来时,红马甲多看了她一眼,笔在单子上顿了顿:“小姑娘可以啊,卖在高点。很多人贪心,总想等再涨点,结果跌回去哭都来不及。”

拿着现金走出交易所,阳光暖得像春天,照在身上,棉衣都嫌厚了。陈萱去副食店买了两斤糖,一斤水果糖给家里,一斤奶糖送给老张头。老张头剥开颗奶糖,含在嘴里,眯着眼笑:“吾就说侬不是瞎闯的,比那个卖摩托车炒股的精明多了。他现在天天蹲在交易所门口,像丢了魂的狗。”

糖在嘴里化开,甜得从舌尖暖到心里。陈萱摸了摸内袋里的另外两张成交单,纺织股和港口股还在手里,像两只下蛋的鸡,踏实得很。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股海的浪还在后头,有暗礁,有漩涡,但只要守住“慎”字,总能往前挪,一步一个脚印,比跑着还稳。

除夕夜,母亲在厨房炸春卷,油香飘满弄堂,王阿婆在楼下喊:“秀英,春卷炸好了伐?给吾尝两个!”父亲在贴春联,“劳动致富”的横批被风吹得哗哗响,他用浆糊多抹了两把:“粘牢点,风吹不掉。”陈萱在房间里复盘,把三个月的涨跌曲线画成一张大图,红笔标着“买入点”如立界碑,蓝笔标着“观察点”似设灯塔,角落写着“本金 326.5元,当前市值 387.3元,浮盈 60.8元”。

窗外烟花炸开,照亮了日记本上的话:“股市如路,慢走比快走更能到终点。心不贪,手不抖,步不慌,方得始终。”字迹被烟花的光映着,亮得像颗星。她忽然想起交易所大屏上的行情,那些跳动的数字里,藏着多少像她一样的普通人,在时代的浪潮里,小心地、执着地,往前挪着步,哪怕慢一点,也向着光亮处去。

开春后,纺织股分红到账,每股派一毛,十股得一元,扣税后剩八毛。陈萱把这八毛单独存起来,用个小信封封着,写上“第一笔股息”。她知道,这不是钱,是信心——是对自己判断的信心,是对“谨慎”二字的信心,更是对那个藏在心里的、关于财富与自由的梦想,最踏实的回应。

交易所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举着“股市必胜”的牌子,有人喊着“股市要涨到天上去”,像赶庙会。陈萱夹在人群里,手里攥着新一期的财报,像握着舵盘的水手,任旁人喧嚣,只盯着自己的航线。她的船刚离港,目的地还远,但只要帆没乱,舵没偏,总有靠岸的那天。

闭市铃声响起时,陈萱看着大屏上自己持有的两只股,股价稳中有升。她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计划:“下月调研港口吞吐量,早六点去码头看货轮数量;纺织厂去看新订单,跟车间主任打听出口情况。再决定是否加仓,每次不超五股。”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声里,藏着一个普通女工,在时代的缝隙里,用谨慎与智慧,为自己挣来的、最实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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