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一声清冷的低喝,如同冰锥刺破桃林的静谧,在沈磐刚瞥见那掩映在花树后的小木屋一角时骤然响起。
沈磐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不妙!几乎是本能地,他扭身就想遁入身后的桃林阴影。然而,对方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他只觉眼前粉白的花瓣猛地一旋,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身前,带着凌厉的风压!
砰!
胸口传来一阵沉闷的剧痛,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撞来!沈磐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姿态,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十几步远,重重砸落在铺满落英的泥地上。
“咳…咳咳!”剧烈的冲击让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喉头腥甜,只能蜷缩着身体,大口喘息,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疼!真他娘的疼!沈磐咬着牙,强忍着眩晕,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狼狈地拍打着粘在洗得发白的青衫上的花瓣和泥土,感觉屁股都快摔成了八瓣。这一脚,又快又狠,若非对方显然留了力,自己这刚刚缓过一口气的身子骨,怕是又要散架。好在…不是刺客。沈磐心底掠过一丝庆幸,紧绷的神经稍松,随即又被一股憋屈的恼怒取代——这该死的逃亡生涯,竟让他对任何接近的风吹草动都如惊弓之鸟。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少年。身量与他相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褐色劲装,衣料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泽。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薄唇紧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与……倨傲。此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冷冷地审视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
“擅闯禁地,不知规矩?”少年的声音清冽,如同碎玉敲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磐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恼怒,强作镇定,抱拳道:“在下初至贵地,一时迷路,误入此地,绝非有意冒犯,还请兄台见谅。”姿态放得极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他确实理亏。
少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判断他言语的真伪,又或是评估他的威胁。最终,那层冰霜般的审视稍稍化开一丝,他漠然地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此地乃风雨花楼禁域,非请勿入。念你初犯,速速离去,下不为例。”
“多谢!”沈磐如蒙大赦,再次抱拳,转身便走,步伐略显蹒跚。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直到他走出很远才消失。
风雨花楼的禁忌?沈磐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心底却翻腾起来。好奇害死猫,古人诚不欺我!这一脚,权当买个教训。不过,那少年……看其气度、身手,绝非普通护卫。莫非就是酒客口中那个神秘又跋扈的“宣月雨少”?沈磐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听来的传闻:流连风月、欺行霸市、目中无人的纨绔恶少形象。呵,果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鄙夷悄然滋生。沈靖那副嘴脸仿佛又浮现在眼前。这些依仗家族荫蔽、视他人如草芥的少爷们,都一个德行!一股不甘的火焰在沈磐心底悄然燃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野望——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生来高高在上?我沈磐,偏要在这云端之上,踏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轰隆——!!!
沈磐刚走出不到十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猛地撕裂了花楼的喧嚣,从不远处宾客居住的区域炸响!狂暴的灵力波动如同涟漪般横扫而来,震得桃树枝丫乱颤,花瓣如雪纷落!
沈磐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又来了!这几天接二连三的袭杀,已将他逼成了惊弓之鸟!义哥!他脑中瞬间闪过刘义的身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身,就要朝爆炸方向冲去!
然而,一道褐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身边仿佛掠过一阵疾风,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是刚才那个少年!他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桃林深处,速度快得只在沈磐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沈磐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的酸痛,拼尽全力追了上去。等他气喘吁吁、胸口如同风箱般拉扯着赶到现场时,战斗早已平息。
客楼前的景象一片狼藉。几株碗口粗的桃树被拦腰斩断,切口光滑如镜,散落在地的枝干和花瓣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血腥气。不少惊魂未定的客人从房中探出头来,或站到廊下,低声议论着。
人群中心,刘义背脊挺直地站着,左臂衣袖被利器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小臂蜿蜒流下,滴滴答答砸在脚下的泥土里。他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四周。在他身旁,正是那位褐衣少年。此刻,少年脸上那层拒人千里的冰霜仿佛被怒火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威严。他负手而立,目光如刀,扫过被几名气息剽悍的花楼武仆死死按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刺客!他们身上同样挂彩,气息萎靡,显然在刚才的冲突中吃了大亏。
“义哥!”沈磐心头一紧,就要冲过去查看刘义的伤势。
“站住!”两名武仆立刻如铁塔般拦在他面前,眼神凶狠,“小子!想接近我们少爷?拿下!”
“等等!我……”沈磐话未说完,两条粗壮的胳膊已经如铁钳般牢牢锁住了他的双臂。
“阁下!”刘义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位是我兄弟,并非刺客同伙!”
褐衣少年——萧寒雨——闻声,目光淡淡地扫过沈磐焦急的脸庞,略一点头。武仆立刻松开了手。
萧寒雨不再看沈磐,转而面向四周惊疑不定的宾客,抱拳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风雨花楼的贵客,萧某在此深表歉意!因我等疏忽,竟让宵小之辈混入,惊扰诸位清静,实乃花楼之过!”他躬身一礼,姿态诚恳,声音清朗,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寒雨在此,向诸位赔礼!”
“萧少言重了!”
“是啊是啊,我们没事,倒是萧少您可要小心这些亡命之徒啊!”
“萧少无恙就好!”
宾客们纷纷还礼,语气中充满了关切,甚至带着几分讨好。显然,“宣月雨少”萧寒雨这个名字,在宣月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萧少?萧寒雨!沈磐心中一震,这个名字瞬间与酒客口中那个“宣月小霸王”的形象重合起来。宣月城两大巨头之一萧家的二少爷,传说中风流成性、欺男霸女、连青楼都烧过、连乞丐都打的纨绔恶少!**原来是他!**沈磐看着眼前这个气度沉稳、面对宾客不卑不亢的少年,再想想那些不堪的传闻,以及刚才初见时那冰冷倨傲的态度,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鄙夷。**虚伪!**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副“主人翁”的姿态,不过是世家子弟惯用的装腔作势。那传闻中的跋扈,恐怕才是他的真面目!就像沈靖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沈磐对这位“雨少”刚因对方身手和及时处理事件而产生的一丝好感,瞬间跌入谷底,如同精美的琉璃樽从云端坠落,摔得粉碎。
“带这位受伤的客人去药堂,好生医治。”萧寒雨指着刘义,对管事吩咐道,语气恢复了那种事务性的冰冷,“把这里清理干净,彻查今日所有出入记录!”
他吩咐完毕,看也不看沈磐和刘义,转身便欲离开这片狼藉之地,方向正是那座小木屋。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身形便是一顿。
“师父(姑父)!”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沈磐和萧寒雨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只见季末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不远处,负手而立,青袍飘然,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季末的目光首先落在沈磐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磐儿,这几日在此,可还安稳?”
沈磐连忙上前一步,压下心中对萧寒雨的种种情绪,脸上露出真挚的、如同孩童见到依靠般的笑容:“回师父,徒儿一切都好!这几日不敢懈怠,一直在钻研师父赐予的阵谱,虽然艰深,但也略有所得,对阵道的理解,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那笑容里,有对师父归来的安心,也有在陌生环境中取得一丝进步的纯粹欣喜。
季末微微颔首,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却并未多言。他随即转向萧寒雨,语气带着长辈的责备与无奈:“小雨,你这动静,可是一次比一次大了。风头太盛,未必是福。这段时日,能待在府里,就少出来招摇吧。”
面对季末,萧寒雨身上那股迫人的冷傲瞬间消散了大半,他微微低头,姿态恭敬:“是,姑父。小雨明白,劳您费心了。”这声“姑父”叫得自然,也点明了两人更深一层的关系——季末竟是萧家二少爷的姑父!
沈磐心中虽有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师父是师父,萧寒雨是萧寒雨。**他暗忖。这位纨绔少爷,终究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需要敬而远之的存在。他无意,也不屑与之有过多交集。
季末看着萧寒雨略显窘迫的样子,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道:“我并非要拘着你。只是眼下宣月城正值多事之秋,萧、凌两家斗得如火如荼,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族中那些老家伙为了平息事端、护你周全,已是焦头烂额。你倒好,躲在这花楼图清净,可这清净……似乎也不太平?”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狼藉的现场。
萧寒雨只能报以尴尬的苦笑,无言以对。宣月城萧家与凌家持续月余的明争暗斗,沈磐这几日也有所耳闻。据说导火索,还真与眼前这位萧二少脱不开干系。每日都有生命在这场豪门倾轧中消逝,宣月城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血色阴云。不过,这些都与他沈磐无关。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师父接下来要带他去的地方,去做的事。
季末见萧寒雨如此,也不再多说,目光重新落回沈磐身上,那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郑重:“磐儿,准备一下。为师这便带你去‘灵觉’。”
“灵觉?”沈磐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正是。”季末颔首,看着沈磐眼中升起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沉声道,“此去,非为寻常修炼。你当记得为师曾与你提过的‘巫修’?”
“弟子记得!”沈磐用力点头,精神高度集中。
季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古老的苍茫感:“你可曾于史籍残卷中窥得一鳞半爪?远古之时,人族初窥力量之径,有‘巫’者,行祭祀通灵之法,其中一支,便擅借外物之力,尤以‘兽元’为甚。他们猎取强大灵兽的本源核心——兽元,试图将其磅礴力量纳为己用,以求速成。此法凶险万分,如同在悬崖峭壁间走钢丝。”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有力:“妖族之起源,其最初的‘异变’,便与这古老巫修之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史家所言‘因非人之力而永固异形者’,其根由,大抵源于此。”季末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磐,仿佛要看进他的血脉深处,“你想过吗?人族窃取灵兽苦修百千载的本源之力,是何等逆天之举?那兽元中蕴含的,不仅仅是精纯灵力,更有灵兽的原始野性、生命烙印!若窃取者意志不坚,无法降服、炼化这狂暴的异种力量,便会遭到反噬。轻则神智错乱,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重则……肉身崩解,魂飞魄散!而在这彻底沉沦与完全掌控之间,那挣扎求生、最终与兽元之力达成某种诡异平衡的存在……便是我等如今所认知的‘妖族’!”
季末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沈磐脑海中炸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关于妖族起源的另一种解释,如此残酷,如此……贴近自身!他仿佛看到了无数远古先民在尝试融合兽元时痛苦挣扎、扭曲变形的景象,那血脉深处的悸动感再次涌现!
“而巫修一脉开启力量之门的仪式,便名为——‘凝元’!”季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意为凝聚兽元之力,运转于己身,化为自身道基!磐儿,你身负妖族血脉,灵基受损,寻常人族修炼之法对你已是绝路!唯有这近乎失传的古巫‘凝元’之法,借兽元之力,重塑你的灵觉根基,方有一线生机!”
季末看着沈磐眼中翻腾的震惊、茫然,还有那逐渐燃起的、如同绝境中看到光亮的渴望,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欣慰而凝重的笑容:“为师已为你备好‘凝元’所需的一切。现在,便是你破而后立,重铸道基之时!”
沈磐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季末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他心神激荡,那关于妖族起源的残酷真相,那“凝元”仪式的凶险与唯一性,让他既感沉重又无比渴望。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最终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眼神带着一丝迷茫的坦诚:“师父……您说的这些……弟子听得……有些似懂非懂。”那些“窃取”、“反噬”、“平衡”的概念,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玄奥高深。
季末看着徒弟那副老实又有点无措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失笑,眼中的凝重却丝毫未减:“无妨!大道至简,玄理难明。你只需谨记一点:待会儿,按为师指引,心神守一,无论发生什么,紧守灵台一点清明!其余诸事,交给为师!”他拍了拍沈磐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有力,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支撑感。
“就……现在吗?”沈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紧张,更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对,就现在!”季末斩钉截铁,目光如电,扫过一旁欲言又止的萧寒雨,最后定格在沈磐脸上,一字一句道:
**“时不我待!破茧化蝶,便在今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期待与未知恐惧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沈磐。他看着师父坚定深邃的眼眸,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下了头。那通往力量、也通往未知凶险的重生之路,终于,在他面前缓缓开启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