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银针般刺入青石板缝,温梨站在霓虹照不到的阴影里,数着豪车轮毂碾过积水的次数。
三辆
第一辆是宾利,后座的男人正搂着女伴调情;第二辆是迈巴赫,车窗紧闭,防窥玻璃后或许坐着某位金融巨鳄;第三辆是保时捷,副驾上的贵妇对着化妆镜补口红,钻石耳环晃得人眼疼。
温梨低头看向手中的检测报告,A4纸早已被雨水泡软,“农药残留超标387%”的结论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她轻笑一声,指尖抚过报告右下角的公章——那是三个月前,亲手将温家百年茶庄判死刑的印章。
“温氏茶庄使用违禁农药,吊销经营资格,资产冻结。”
父亲从十七层高的办公楼一跃而下时,手里还攥着一把蒙顶甘露的新芽。
雨更大了。
第四辆黑色轿车驶来时,温梨从怀中取出了那只曜变天目茶盏。
盏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南宋年间的孤品,釉色如星河倾泻,光照流转时能看见七彩曜变。三年前香港拍卖会上,有人出价两千万,父亲没舍得卖。
“温家的女儿——”她将茶盏高举过头顶,雨水在盏中积成小小的湖泊,“宁可玉碎。”
“砰!”
茶盏砸向路面的脆响撕裂雨幕,第四辆劳斯莱斯幻影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车头在距她旗袍下摆三寸处猛然停住,飞溅的瓷片在车灯照射下化作一场茶色流星雨。
副驾的秘书吓得脸色惨白,回头看向后座:“靳总,好像是温家那个……”
“茶疯子。”靳临寒的声音像冰刀刮过玻璃。
车窗降下半寸,温梨看见一双淬了寒星的眼睛。
她向前一步,浸透雨水的旗袍紧贴腰线,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靳先生。”她将掌心最后一片碎瓷递向车窗,瓷片边缘还沾着她的血,“您尝过凌晨三点的狮峰龙井吗?”
血珠滚在釉色上,像古法点茶时用的朱砂。
靳临寒的目光落在她手腕——那里缠着褪色的茶染棉线,五根,正随脉搏轻微起伏。
“我能让您睡着。”温梨的声音轻得像雨打竹叶。
车内沉香与雪松的气息涌出来,混着她身上被雨水冲淡的碧螺春香。靳临寒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连续失眠三年零四个月的事,连私人医生都不知道。
“温小姐。”靳临寒终于开口,声线比雨水更冷,“你父亲死前欠债两个亿。”
“所以我来找您。”她微笑,睫毛上的雨滴坠在下颌,“靳氏集团最近在竞标‘国茶振兴’项目,您需要一个懂茶的人。”
“懂茶的人很多。”
“但能修复《茗战图》的人,只剩我了。”
靳临寒的眼神终于变了。
《茗战图》是宋代茶道秘典,现存残卷藏在靳氏博物馆,无人能复原。而温梨的外祖父,是上世纪最后一位茗战传承人。
车门突然打开,靳临寒迈出长腿,定制皮鞋踩在碎瓷片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比想象中更高,黑色西装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温梨不得不仰头看他,却见他忽然伸手,拇指擦过她眼下——
“哭了?”他嗤笑。
“雨水。”她面不改色。
靳临寒收回手,指尖却残留着温热触感。他眯起眼,发现这女人连哭都是算计好的——泪腺发达,眼尾泛红,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上车。”他转身,“你只有十分钟。”
车内暖气扑面而来,温梨的旗袍下摆滴着水,在真皮座椅上积成小洼。靳临寒的视线在那片水渍上停留两秒,突然扔过来一条手帕。
“擦干净。”
温梨接过手帕,却不急着擦拭,而是从随身锦囊里取出一小包茶粉,就着掌心血渍揉开。
“您失眠是因为‘寒毒入髓’。”她将染血的茶粉放在靳临寒鼻尖下,“闻闻看。”
普洱的陈香里混着一丝铁锈味,诡异却令人莫名安宁。靳临寒下意识深吸一口,太阳穴针刺般的疼痛竟缓解几分。
“《本草拾遗》记载,血茶可破煞。”温梨指尖还沾着茶粉,轻轻点在自己锁骨凹陷处,“这里,您每晚疼得像有人拿锥子凿,对吗?”
靳临寒猛地攥住她手腕:“谁告诉你的?”
车外惊雷炸响,电光照亮两人咫尺之间的脸。温梨任由他钳制,甚至往前凑了半分:
“靳先生,您书房第三层抽屉里有瓶阿普唑仑,但您从来不吃——因为您父亲是吞安眠药死的。”
她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却笑得更加明媚:“我帮您治疗,您帮我翻案,很公平。”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靳临寒袖扣上,铂金袖扣刻着篆体“慎独”二字,此刻沾了水光,竟显出几分活气。
良久,靳临寒松开手,从西装内袋取出支票簿:“开价。”
“我要靳太太的位置。”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