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让！劳驾让让！”刘鹏手里提着蛇皮口袋往火车外钻，我拉着常婉婷已经下车了，而刘鹏这小子身子瘦小，挤不下来，只好拿着手里的蛇皮口袋当盾牌使，一点一点往前顶，我和常婉婷一把接住刘鹏的蛇皮口袋把他往外拽，才把刘鹏拉出来。
“好家伙，这好比打仗啊。”我惊叹道，常婉婷笑道：“春运嘛，没办法。”
终于挤出汹涌的人潮，黑河站的站前广场豁然开朗。冷冽但清冽的空气瞬间灌满了胸膛，带着些微的烟火气和冰雪的味道。放眼望去，站前的建筑带着几分异域风情，洋葱顶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光，几座巨大的冰雕矗立在广场一角，引得游人驻足拍照。
刘鹏拍了拍我俩的肩膀：“这就是黑河了！咋样？”他像个地主似的介绍，“站前这块儿最热闹，往前走走就是江边，对面儿就能瞅见毛子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冬天江面冻得结实，冰上贸易可红火了，不过过年了估计歇了。”
常婉婷笑着补充：“我养父母家原来就在市里，我妈说我就是在这边捡到的，就在现在黑河国家森林公园那片儿。那会儿还是片老林子呢。不过九八年市区扩建得快，他们嫌城市里太闹腾不习惯，正好国家也鼓励搞边疆建设，他们就响应号召，打包搬到逊克县的奇克镇去了，说那边更贴近自然。”
刘鹏点点头：“对，他们搬去奇克有四年了。那我先家走了，刚给家里打了电话，我妈催得紧。”他朝我俩挤挤眼，把蛇皮袋往肩上一甩，“你俩在奇克可悠着点！尤其你，九虎！回见！”说完，麻利地钻进一辆出租车走了。
送走刘鹏，我和常婉婷在广场旁的小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豆沙包暖手。午后，我们乘上了开往逊克县奇克镇的大巴车。
车窗外，是广袤无垠的东北平原。雪覆盖着田野和村庄，偶尔可见成片的白桦林，枝干银白，在蓝天下显得格外宁静肃杀。常婉婷拉着我的手，轻声道：“奇克镇不大，但挺有意思。靠着界江，汉人、俄罗斯族混居，毛子那边的商人也时常过来，镇上不少店铺都挂着双语招牌，卖些皮货、鱼干、山货啥的。”
“有毛子商人？除了皮货、山货，他们还买啥？”我好奇道
“军品也有卖的，他们解体后，好多二战军品都被拉到这里来卖了。”
“那我得去看看！”我兴奋道，我其实以前中学就对二战历史感兴趣，所以一提到这个，我可高兴了！
抵达奇克镇时已是傍晚。镇子果然不大，道路规整，房屋不高，带着点俄式风情。常婉婷的养父母已经在车站等着了。她养父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一看就是干农活的好手；养母则显得慈祥温和，拉着婉婷的手嘘寒问暖，然后热情地把我们迎回了家。
他们家在镇子边上，一个小院儿，几间平房，屋里烧着热炕，暖融融的。晚餐极其丰盛：大盆的炖江鱼、粘豆包、小鸡炖蘑菇、酸菜白肉……她的养父老常头还拿出自酿的蓝莓酒，不停地给我夹菜：“小伙子多吃点！婉婷有你这样的同学，我们在家也放心！”养母也笑呵呵地看着我俩，那眼神里满是满意。看得出，他们对我这个第一印象相当好。
一夜热炕睡得出奇踏实。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常婉婷就把我拽了起来。“走走走，带你去赶早市！去晚了就抢不到好东西了！”
奇克镇的早市果然名不虚传。一条不算太宽的街道两边挤满了摊位，人声鼎沸，白茫茫的热气从各个小吃摊位上蒸腾起来。各种我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冻货山货：冻梨、冻柿子、冻豆腐……本地人自酿的野山葡萄酒、蓝莓汁，摊开的巨大鱼干，冒着油花的油炸糕，香气混杂着喧嚣的人声，充满了生活的力量，这一切都让我忘记了来之前面对的那些糟心事儿，什么魏云凡什么妖魔鬼怪，统统的滚开，别影响我享受生活。
我很快被另一个区域吸引住了目光：几个摊位上，竟然摆着不少老旧的军品！苏联红军的船形帽、长檐帽、水壶、搪瓷缸、腰带扣、泛黄的旧勋章……每一件都带着岁月的痕迹，散发着历史的气息。我对这些特别着迷，蹲在一个摊位前挪不动步子。摊主是个看着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外国青年，金发碧眼，鼻子高挺，穿着件厚实的皮夹克，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翻检那些东西。
“多布罗耶乌特拉（早上好）？”他操着一口带点东北腔但很流利的汉语跟我打招呼，“小兄弟喜欢这个？”
“嗯！都是好东西啊！”我拿起一枚红五星的领章，啧啧称奇。常婉婷在旁边哭笑不得：“你瞧你那眼神，跟饿狼见了肉似的。”
“你好，我叫菲奥多尔。”青年笑着伸出手，“我爷爷以前是红军战士。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老家那边淘换的旧物。你是真的识货！”他看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忽然压低声音，从摊位底下扯出一件叠好的大衣。“这个，你要不要瞧瞧？我爷爷从德国佬的身上扒下来的！”
他展开那件大衣：一件深灰色的、质地厚实的长大衣，有一定的磨损，但是不严重，但样式透着一股子冰冷的铁血感。他又拿出配套的灰色护耳棉军帽。
“这是德国人的？我靠军官款啊这还是”我惊讶地问，试着摸了摸大衣的料子。
“你看，你这眼睛，一点也没走眼，没错，军官大衣，鲁格手枪配它最帅！”菲奥多尔比划了个射击的手势，有点得意，“战场缴获的！我自己小时候顽皮穿过，穿着保暖又结实，我爷爷倒是在战争结束后一收藏着也没穿过，说这是他击败过德军军官的证明”他看我实在喜欢，又拿出一条配套的皮带和一个苏军的皮质风镜，“要是你能要，这个皮带和我自己的坦克兵风镜一起送给你！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心动了，这太有收藏意义了！“多少钱？”常婉婷警惕地问，怕我被坑。
菲奥多尔搓搓手：“大衣和帽子……嗯……都是好东西，还有皮带和风镜……你看，800块？”
“啥？那么贵啊？我们走！”常婉婷说着就要拉着我走。
“不是！朋友！达瓦里希！别走啊！？那你说多少钱嘛”菲奥多尔拦住了我们。
“400！”我头也不回的说到。
“太亏了！达瓦里希，600嘛！”
“400！”
“那500嘛！”
“贵了！贵了！”
“我可喊200了哈！”
“多少再给点嘛达瓦里希！”
“行吧，再给你涨一百你看可以不嘛？”
“成交！达瓦里希！”
“那皮带和风镜都一起了哈！”
“行！诶？好像有点不对啊，达瓦里希”菲奥多尔讷讷的说道，我趁他没反应过来，把300块塞到了他手里，接过大衣和帽子以及包装在一起的皮带和风镜，“有啥不对的啊，你自己成交的还有错吗？达瓦里希。”我说罢乐呵呵地把这堆“宝贝”抱在怀里。常婉婷白了我一眼：“买这么多破烂玩意干嘛？回头你是要穿着唱大戏啊？穿着不得跟老电影里的法西斯似的吗？”
“收藏！收藏懂不懂！”我小心地把它们装进刘鹏给我准备的大蛇皮口袋里，“这叫历史的见证！”
菲奥多尔帮我装好袋，也笑：“她担心得对，小兄弟。不过在家穿穿，拍拍照得了，下次给你搞点不那么敏感的，苏军的衣服，感兴趣不？感兴趣下次来再找我啊！”
“别贫啦，我又不会真穿，放柜子里摆着而已，行啊，苏军的服装，你们那边挺容易搞到的吧？”
我们又和菲奥多尔闲扯了几句，和菲奥多尔道了别，提着沉重的蛇皮袋，挤出依旧热闹的早市区域。常婉婷还在笑话我的品位，我也回敬她不懂历史的魅力。两人正说笑着，盘算着回去把大衣好好清理一下收藏起来……
“哎呀——”“快跑——”“淹……淹死人啦！”突然，靠近江边方向的集市末尾，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惊叫和骚乱！
我和常婉婷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道：“要坏！”